苏打水

请赐我,那颗苹果🍎

【角徵】粉桃娇(中)

桃花美人小徵,狂吃醋哥哥,助攻弱小可怜但上大分!


五、


在宫远徵终于浅放一下事业的月末,我获得了自由进出厨房开伙的权利。

自从上次临时下面搪塞抽查过后,我凭借在徵宫越混越熟的脸,偶尔在厨房里炒个青菜蒸个鱼之类地给自己开小灶。然而宫尚角造访的次数却莫名多了起来。

他一来,我和宫远徵就一并紧张,好几次前后脚地赶出糕饼汤面,相护打掩护都更加流利。宫尚角前几次没有说话,三四回过后却向我投来目光:“既然早有准备,怎么不见荤腥药粥?”

我垂着头只能硬抗,这问的可正在点子上,荤腥和熬粥都要费时,是我再随机应变也赶不出来的东西,宫二先生已经不打算陪我们玩下去了。

“荤腥气味大,恐干扰了干草和汤药的气味。药粥还要注意火候效用,难免接应不暇。倒不如简单吃完方便。哥哥莫要责怪。”

宫远徵强装镇定地解释,招招手让我下去了。

宫尚角有些责备地看他一眼,脸上写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跟哥哥耍花样但毕竟找了个借口哥哥还是得给你面子下不为例”,宫远徵心虚地笑笑,低下头把面条往嘴里塞。

“她做的东西,你倒是吃得多些。”

我若在场,只怕要狠狠替自己开脱,徵公子大概只是真饿了,毕竟孩子没到二十还在长身体调制药方又耗费精力。

而我不在场,宫远徵的奚落自然大方流露,放下筷子来鼓起脸颊,“也没有吧,哥。”

宫尚角看了一眼只余面汤的碗,微微一笑,而后若有所思。


我在厨房门口探头,原是等待侍卫来告诉我角公子离开好赶快去和宫远徵商量对策,却不料看见宫二先生正迈步朝这里来。

我惊觉悚然,赶紧缩回厨房,茫然四顾,差点跳窗。

然而宫尚角停在了外头,金复跨进门来:我们公子请桃栀姑娘一叙。

我提着裙角战战兢兢出门去。

宫二先生身上的气势不是盖的,他淡淡开口,声音像块冰凉的砚石压在人心上,叫人怎么也喘不上气,“我知道你和远徵弟弟如今走得近,既然他挑了你,就好好服侍,别耍花招。”

“日后我若再看见远徵这样敷衍用膳……你应当知道自己被如何发落。”


“哥哥都知道了。”

是啊,都知道了。我盯着屋梁,哀叹自己真是多此一举惹祸上身,“是谁天天忙着制毒熬药不吃饭,是谁不管人端着晚膳三催四请,是谁……”

“停!”他皱着鼻子,自己也知道耳朵生茧,遂恨恨道,我按时吃饭就是了。

你按时吃!我面上微笑,心里恨不能把碗送到他脑门上,小猫舔水似的,角宫徵宫上下又没短了你吃食,偏生了副小鸟的胃口蝴蝶的嘴,当然这话我不能往外说。

我只说:我要保留在厨房自由开伙的权利。


这话不是我说了就管用,宫远徵说了其实也起不到效果,奈何那次宫尚角亲自驾临徵宫厨房对我耳提命面,所有厨子们见了我从此退避三舍,恨不能腾出一半灶台,生怕宫远徵将来吃出问题要替我担责。

我在药房和药圃的工作量一减再减,重心转而放在了一日三餐生火烧饭,可谓岗位降级得厉害。

但总比在药房盯火时刻担心糊了锅底要好,比起人命攸关,我选择兴致勃勃练起了厨艺。


是日,我烧了一桌好菜端进殿中,宫远徵在中殿也设有单独培育亲自照管的药草,因此给我隔门猛烈袭来的饭菜香味气个半死,嚷道:你能不能别烧这些气味如此之大的东西,我的药材都要给你污了!

啧啧,民以食为天,你还不让人烧顿好饭了,让角公子过来评评理,要是还如从前一般,否则定要饶我一个不重视主子饮食之罪!我跟他顶嘴,分筷触碗叮当作响。

不出一刻,他就嘴上挂个油瓶一样出来了,往我对面一坐,面上还恼着,心思早就被我的饭菜勾来了。我懒得跟他叫板。快吃,你要是不动筷子,两宫上下第一个拿我开刀。

哼,他朝我龇牙,手却很诚实地去拿筷子,第一下就对准了我那浓郁喷香的红烧肉,放进嘴里凶狠咀嚼。

简直还是小孩子嘛,不要太好哄,我看他雪白的腮帮子鼓鼓,招呼他尝尝清蒸鲈鱼,心里泛上一股为人母的欣慰。

孩子就该多吃点嘛,“明天给你做酸甜口的菜啊~”我哄他,把盛着白玉珍珠甜汤的碗往他手边推了推。

他还要瞪我一眼,可立刻跟个小猫崽似的,被那糯米丸子给吸引了去。


宫尚角进来的时候他刚刚吃完,正是午饭时候,宫二先生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对着残羹剩饭不敢问他要不要也来一碗,只好低头收拾碗盘。宫远徵一见他哥出现就要起身去迎,我眼见他嘴角还有酱渍慌忙一拦,塞了块帕子在他手里。

他还没反应过来,宫尚角已经走近,目光在我身上凌厉一扫,吓得我大气不敢出,急忙先带着空碗出逃。


宫尚角把他手中帕子拿过,牵着他的腕子到一旁软榻上坐下,手腕一翻,轻薄绣金的绸布就印上了宫远徵的唇角。

今天的饭好吃?

嗯,勉勉强强吧。

他今天吃得急还噎了个嗝儿呢,这会子装起老持稳重万般嫌弃,可宫尚角岂能看不出他真正的心思。

“难得见你吃得开心。”宫尚角牵起唇角,“那晚上还来不来哥哥宫里吃饭了?”

当然要去!宫远徵的眼神如明烛一般,立刻燃起暖洋洋的笑意。


宫尚角出门时袖口垂落,把手中一张素帕甩进金复怀里。

处理了它。

是。


六、


晚间我给他打了新辫子,又换上新发饰,目送他开开心心出了徵宫大门。却没料到回来时他眉宇间带些疑惑和不高兴。

哥哥今晚的态度好奇怪。

他嘟着嘴屏退其他人,绕过殿外游廊去药圃查看草药。我跟在他脚步后面没有出声。

哥哥好像很好奇你如今的手艺,问我你果真在钻研厨艺吗?我答是,他就不说话了。

我冷汗直冒,忐忑得紧,“角公子要我好好服侍徵公子用饭……”宫远徵在这上头其实不大在意,主打一个好吃便罢能吃就行,不会跟宫尚角说我的坏话,可宫尚角的态度听上去却不大合情理?

是啊,我说了还可以。他向后挥挥手,不过我一进门看哥哥好像就不高兴来着,也没问我辫子的新花样。他侧过身,朝我扬起一支来,是不是这次的没上次亮眼?

我看着他的头发神色凝重,徵公子毕竟不是女子,没法做各种各样的发髻,辫子的打法总归也就那么几种,这可真是……

知道了。他又抬手止住我的话,揭开药棚的帘子进去,我也依样跟随。徵宫药圃有一部分的草药是搭了棚子养在其中的,还要搭配炭火蜡烛,确保一直照光和控制温度。


他矮身去看自己着重培护的草药,我则难得郁结,目光在药草中四处游离。

好漂亮,我伸出手去指略远处的那朵蓝紫色的花问道,徵公子,那是什么?

他顺着我手的方向一看,开口解释道:那是龙心草,再过一两日、花开得最盛时就可采收,茎杆有毒,可致身体麻痹,血液坏死。花瓣以蓝紫色为上佳,性寒,可以平火去燥。花蕊一点白色,药性温润平和,入汤入茶皆可。

我说那好,回头收草药时我问他们要些花蕊来给你煮粥。

他看着我笑,不成,新鲜的万一不当心沾了毒,会有麻烦。

我一愣,那笑容让我意识到他似乎对我仍有提防之意,却也没法子恼,正要反问徵宫宫主难道解区区龙心草毒还嫌麻烦,才明白过来他只是不想让任何麻烦有可乘之机。

我从没给他做过药膳,所用皆是厨房里寻常原料,药膳要经过药房熬煮检验,我不经手那个。

那徵公子还敢吃我做的饭?我偏要问他一句,想知道这位年轻的宫主心眼子究竟有多少。

他极端自信地笑了,首先,徵宫上下还有我哥都知道你给我做饭,若是出了事你必然跑不掉。其次,观你月余来的行踪举止,你不会配毒,要用便只能从我宫门内出,而宫门内毒药之宗在徵宫,徵宫之主在我,没有我解不了的毒。

那有空你就自己调个增香味甘的香料包,我炖鸡汤要用,我拍拍手起身,把布袋扎紧了,要是东一块西一块飘进汤里,我可不会收拾。

他眼睛咕碌碌一转,抿抿嘴。

好吧,看你的样子连草药都认不得,估计要毒也是先毒死自己。

我嘿嘿一笑,不予置评。

就知道他放不下鸡汤。


后面有一日他又去角宫用膳,我使尽浑身解数攒出一个新发型让他顶去了角宫,回来时他告诉我:哥哥说以后不必在头发上花这么大功夫,看起来颇耗时间精力,也太繁复了些,被宫门中议论起来影响不好。

谢天谢地。我勉强一笑,已然黔驴技穷。


七、


我捧着箱子进徵宫大门时,有位熟识的侍女对我投来目光。

“什么东西?”宫远徵正在翻看药书,这些天他正在忙活新的毒药方子,把几本药书又挑出来翻来覆去地看。

秘密武器。我买了个关子。

嘁。他嘲笑一声,耸耸肩不以为然。

徵公子,我可是刚刚从商宫回来。我向他强调。

没人应声,我只好老实交待,我托宫大小姐帮我定做的衣服,今日做好了刚取来。

衣服。宫远徵听了轻轻皱眉,但到底没说什么,眼睫垂落又去看他的药书。

你就一点都不好奇?我问他,我可是“特意”委托、“着意”定制的。

他丝毫不在乎,不就是新衣服吗,我哥每月回来都给我带,这么两件……他抬起眼来看我那个一抱左右的木盒,眼里的不屑一顾都要溢出来,倒还不稀罕。

我表情凝结,毫不客气地提醒他:听闻角公子的生辰还有些日子,不过也快要到了。

宫远徵立刻停了翻页的手变了面色,抬头看我,你什么意思。

亏我还为公子着想,设了个惊喜给角公子呢。

什么惊喜。他板着小脸但毫无威慑地看着我,用一种“不快说我就把你毒死”的眼光,可惜一遇上跟他哥无害且相关的事,那种表情就比较近似于“不快说我就要嗷呜一声把你吃掉”。


我放下箱子打开锁扣,拿出一件粉色的衣裙放在一边,又拿出下面另一件粉色。

展开给他看时发现他已经又去看书了,而且脸色更臭。

“你看呀?”

看什么看,他鼻孔里呼呼出气,不许在我哥面前穿粉色,要是穿了记得离我也远点!

“你再仔细看看。”我举着那件衣服没松手,“这身是给你做的!”

“什么?”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抬起头。


一刻钟后,宫远徵抱臂看着我手上的那件男子成衣,终于皱了眉。

“太过了”,他说。

我笑他,你蓝色白色穿得,粉色就穿不得?

“粉色不是女子穿的吗。”他眼神匆忙撇向一边,眉头纠在一处。

怎么,想起来了什么?我挑眉,上官浅?哦难怪不让我穿。

他脸色更臭了。

“徵公子,你有没有想过角公子为什么给人家送粉色衣衫?不就是衬得人气色好吗,你敢说她穿粉色不比寻常好看?桃栀斗胆揣测,就是宫门内也未见过几次粉色衣衫吧。”我反其道而行,果然见他若有所思。“平日里那些颜色穿惯了,看来岂不腻烦,角公子虽是给公子挑了那么多衣服,可若是能在生辰日见到徵公子不同以往……”宫远徵更是不吭声了。

动摇了就好,我本就不急于一时,自顾自把衣服收藏叠起。

“桃栀知晓宫门的规矩,也不是让公子在大庭广众下穿。”

抬眼间就看见他眼巴巴看着我,嘴瘪着等下文。

“只是可以先穿一下试试,要是角公子不喜欢,生辰当天不穿就是了。”


没人会不喜欢吧。我替他整理好头发时这样想。

宫远徵别扭地转过身来,抬抬手抬抬脚,满脸“这衣服哪里好看”的嫌弃劲儿。我却把他推到穿衣镜前,又顺了顺他发绳上的铃铛。

这件颜色清浅,要是密密匝匝地编上辫子和铃铛反而不好看,我只用银色发绳牵引,在他头顶绕了两圈松松成环,其余的皆用发绳直接坠下,远远看去好像星星落在发瀑之间。

他被我推到镜子前一抬眼,自己先楞住了,好奇地又凑近些,左右来回地细看。

我走到桌旁,倒了口茶,学着他诸事不理,慢慢喝起来。


这件衣服第二次穿上身时,宫尚角已经在来徵宫的路上了。

宫远徵给我第……不知多少次使眼色,我耐住性子点头回应,再一次出门查看,侍卫都在大门外墙转角处,好的;侍女们都遣了下去非召不得入,好的;待会要记得让角公子把服侍的人都留在徵宫门外,好的。

一一查验过后,我冲他点点下颌,我就去迎接,并做好准备,好叫他这身装束——

绝不被除哥哥以外的第二人看见。


那里有那么惊心动魄。我带着宫尚角推开门进入,叮嘱徵公子有事要单独和角公子说,宫尚角见我穿着粉色衣裙出来并无甚特别神色,听到徵公子吩咐几个字,却立刻抬手把人都留在了门外,自己独身跨过门槛。

厅内无人,他微微环视,目光落到我的头上。

“桃栀唤公子。”我低头,克制自己压抑住嘴角。


接下来,可就由不得你如此镇定了。

“徵公子,角公子到了。”我朝里屋喊,好半天才听到铃铛一下一下碎碎响起来,屋里的人正一步一步往外挪。

他半张桃花面孔出现在门边时,我立刻转眼看向身侧的宫尚角。果不其然,我面前的宫二先生端持冰冷的面具正在一点一点碎裂开来,我甚至能听到地上本不存在的哗啦哗啦落石之声。宫尚角的眼睛正在一点点睁大直到近圆,眉毛高挑,连双唇也不自觉地启开,好像要叹出一声什么。

很好,看呆了吧,很好,我得意地转动目光去看宫远徵,正好对上他害羞得连眼皮都不敢抬。

这小孩被我打扮的时候不是不情愿的很吗?这会子脸红什么!我简直被他脸上的桃花颜色给气笑了,他还咬嘴巴!更显得唇色鲜艳,压倒芳华。


宫远徵抬起眼来,小声叫一句“哥哥”,就不好意思再开口了。我见状如何能不知不晓,立刻对宫尚角行礼告退,言笑晏晏道:“桃栀忽然想起后厨还煨着汤,先下去照看了。”就从他身旁迅速飘过。

只是,我还没到门前就打了个寒战,怎么感觉突然被一丝杀气掠到了?


八、


那厢我在厨房扇着炉子甚是不解,哪里想得到宫二先生那碰上弟弟就绕出千千万万的肚肠。

宫尚角一见弟弟确然忘俗,可那名为桃栀的侍女从他身旁飘然而过时,他脑中却没来由地冒如她来迎客时的装束。

那衣服上的桃粉颜色和远徵弟弟一比,恰是登对成套。

他的心思一下分去一半,心腹中烧起一团幽微的火。

这女人究竟是如何给远徵弟弟下的药,竟能让他穿上这般柔然颜色,更何况之前……他眼神掠到宫远徵仍然垂首羞赧的模样,一时将追究暂抛脑后,上前去牵了他的腕子。宫远徵十分乖巧,好像因着这粉色被拘束了性子似的,总不好意思抬起头来。直到榻边坐下,才听得一声讷讷,“哥哥觉得好看吗?”

“……好看。”纵然上一刻对那女人有千百嫉妒,此刻也不能对着弟弟说出一个不字来,宫尚角忍不住从上到下细细地打量他,手上无意识摩挲两下他的腕子。

真真珍珠粉桃一般的人儿。

宫尚角看得入了迷,差点忍不住伸手去抚他的脸,凑近到眼前时恍然清醒,生生咬着牙压下了,叮嘱他道:“虽然好看,到底现在还难穿出去,若叫长老和宫门上下知道必要苛责,你高兴时私下穿穿也无妨。”

“我知道,桃栀同我说过,只在我们相处时穿就好,哥哥定然不会说出去的。”宫远徵抬起头来笑得粲然天真,宫尚角也不由得引起嘴角,指尖伸出去,穿过他的发丝去触那藏在鸦色中的铃铛,只是眉梢已经隐隐透出极端的怒意。

我们相处?他和那桃栀……好一个我们。

那个侍女竟已经和远徵亲密至此,不光唆使他在宫门内穿这样出格却与自己配套的衣服,还已经有了不足为外人插手的私房情意。真真是了不得。

宫尚角轻轻将鬓发拨至他的耳后,放低了声音问他这些天来日常起居的微末。宫远徵难得享受与哥哥如此亲近的时刻,悄悄看他没有远离的意思,便不经意似地往他身边靠了一靠。


宫尚角和弟弟说了一会儿话,外头便有人来敲门,宫远徵应声让人进来,笑着跟他说,哥哥放心,这会儿只有桃栀会来。

宫尚角本已平息的胸口再鼓进一团火气,就听见那侍女说,“饭菜我已经做好了,端过来给角公子和徵公子用吧?”

“好!”宫远徵正好饿了,拉着宫尚角的手就往桌边走,“哥也尝尝桃栀的手艺。”

宫尚角恨不能闭上自己的耳朵,无奈宫远徵亲口说出,又不舍得不听。

看来这个桃栀,已经深得他弟弟的欢心。


他按捺着自己在桌边坐下,托盘一放,他将视线从弟弟身上抽回,低头一看,荤腥生香,油脂润色,哪里有他能下筷的地方?宫尚角立身站起,压着声音道:我突然想起角宫还有事务未毕,就不留下来吃饭了。

我和宫远徵都是一愣。

宫远徵听闻连忙起身要送,我揪住他的袖子拼命指指自己又指指他身上,提醒他还穿着这招摇的衣服呢!他猛地停了步子,委屈无措地站在原地。

我连忙放好餐盘站起。

“那哥哥慢走,我就不送了。”


宫尚角的步子一顿,转头看向他,只见那桃栀与弟弟并肩而立,身上新桃春色灿烂,一对妙偶天成。

他忽然轻笑了一声,拂袖出门去了。




(埋了好几个磕点,期待大家交流发掘哦!

(后续哥哥要抓狂见自己心意啦,小徵和助攻“懵懵~”转“大懵!”,宫门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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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心蓝手摩多摩多谢谢~

 

【角徵】粉桃娇(上)

娇娇小徵,哑巴醋哥哥,巨馅甜饼,原创角色助攻

 

一、

 

你呢?

我名桃栀。我走出队列浅浅行礼。

会些什么?

女红、烹调、弹琴、养花……我轻轻抬起眼来。

最会听话。

 

我就这样跟着队伍走进了宫门的女客院。

进了屋舍站定,我觑看四周,只见侍卫肃穆,不多时一个女子从外风风火火而进,身姿招摇,口中碎碎念叨,怎么还不来呀。

我便垂下头,作出一幅露怯惶恐的呆滞模样,让人一看就知道必是战战兢兢主人指东不敢往西。周围人则一改之前恭谨温婉,眼风投举间尽态极妍,恨不能浑身闪出金光,以求伯乐赏识。

 

有铃铛隐隐而来,逐渐趋近,摇落满地碎银。我忍不住动了一下,克制自己没把肩膀扭过去。踏进门的人步履匆匆,一开口就没好声色:“我那里忙着呢,如若无事还得回去看着炉火。”

“别呀远徵弟弟”,上头站着的那位女子急忙娇娆鞣声道:“这不是,正为你张罗挑选——服侍的人吗?”

她语音上挑,话尾中勾出了十八弯,我忍住想打激灵的欲望,把头往下更低了低,鼻尖香风乱扰,不用想也知道周围人心的躁动。

“就为这个?”那年轻的口吻嗤笑一声,“徵宫还不缺人手,姐姐自己留着用吧。”说完银铃一动,便要替他告辞。

 

“唉唉唉,不给姐姐面子啊~”那女宫主继续胶着声音,“你看看你,论起岁数来今年也够了,还不着意相看相看,姐姐都替你着急啊~”她软着脚从上面飘下来,又从我身边飘过去。那银铃一战,立刻没了章法似的乱响一阵,“多谢姐姐美意,实在不必。”

“挑一个走嘛~”

“不必了……”

“挑一个走嘛~”

“真的不用……”

“挑!”这声音如镇妖铁塔,“要不然我就叫长老们来评评理!哎呀~你也不想被他们催吧?”好一个软硬兼施。

银铃的主人一时语塞,我打包票他来之前绝对没这个意思和打算,此刻沉默就该是目光来回扫视这队列想着是该挑个人搪塞还是干脆拒绝。

 

那他的目光就必然会落在我这气势矮了一截的人头上。

就她吧。他说。

哦哦哦!那女子惊呼,连声道,你你你你你!

唉这位姑娘!她终于忍不住上前来拨我的肩,你叫什么名字哇?

桃栀,我盯着地板,声音低微,桃子的桃,栀子的栀。

哦哦哦!好名字。那女子该是又飘回银铃身边去,我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噢这个好!又会做饭又会种花养草!真真与你绝配啊远徵弟弟!

哼,那人十足寒意冷笑一声,我继续看着地板,为自己解释道:承您美言,桃栀只会烧水看炉,松土除草。

背后的队伍一片奚落之声,看样子巴不得替我去挽袖调羹浇水照阳。

……很好,那少年反而干脆了,就她吧,我可以走了吗?

好好好,你这就带走?记得培养感情啊~

我抬起眼时,只见面前的少年龇牙咧嘴的笑容尚未落下,而那位女子也正瞪着双眼回敬。

不过一瞬间,我继续看回地板。

“你跟我走吧。”

 

我便跟着他的步伐到了徵宫。

宫门第三宫徵宫,如今初初及冠的衣毒双才宫远徵,正中我的下怀。

我低着头只顾往前走,进了门差点撞进他怀里,双方都匆忙后退一步。

他的声音略有些不自在,“抬起头来。我总得记得你长什么样子吧。”

我便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果然俊艳可人,宫门珍宝名不虚传。

知道了,我记住你了,你……他似是有些为难,想来正愁着安排我的去处。

公子的药还在煎?我轻轻递给他话枝,便见他眉头一皱,立刻迈起步子向门口去。

“你说你会看炉子?”

“是,我烧水最在行。”

行,他笑了,跟我去看看药炉里的水烧得怎么样了。

 

二、

 

我就这样在徵宫待了半个月。

宫远徵唯一向我确认过的就是我不会随便做饭和随便种花,旁的他倒是丝毫不担心。我从徵宫内混熟的侍从口中得知,主要是因为之前一位叫上官浅的无锋最爱在他眼前卖弄这两件事,从此徵宫上下对此敬谢不敏。

宫远徵对我最满意的就是交代我炉子里头的药煎成什么样我就能给他看成什么样,无论是胶状、泥状还是将将挂勺,我因此得了些特权,可以直接向他宫里去汇报进度。

也因此有了第一次下厨的契机。

 

当日本来不是吃饭的时辰,确切来说已经被醉心制毒不准打扰的宫远徵完全忽略过去,宫门的二公子宫尚角却突然到访,打了徵宫上下一个措手不及。

我本要汇报解药的煎制进展,刚到转角处还没探身,就听见有人在转角之隔问侍卫:徵公子今日晚膳用的是什么?

我立刻拔腿飞奔。

徵公子还沉迷于调配毒药呢,谁敢进屋去必定被小爆脾气问候,而料想他是不敢对自己的哥哥这么干的。

那就只能被动挨训了。

 

当我端着盘子出现在门口时,人是笑着的,面是烫嘴的,汤是差点撒了的。

“徵公子结束了吗?该用膳了。”

宫门二公子的目光向我投来,轻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宫远徵支支吾吾神色慌乱,我端着盘子迈进门来,“徵公子专心制毒,令我们不准打扰,如今正过了一刻,是公子嘱咐药成的时间,我来送晚膳。”

二公子转过头去,“你吩咐的?”

宫远徵猛猛点头。

我面不改色把碗端上桌去,还好一路过来汤还热烫面已闷熟,否则我为了及时赶到把半生的面从锅里捞起,还真不知道他吃下去会不会认为我才是要害他的人。

“哥哥,我真的有分寸,记得吃。”他立时挑了一筷面,“当心烫”,我在心里默念,果然有人替我说出口。

我默默告退,半个时辰后有人来告诉我徵公子让人来把解药取走,我今晚可以不用在药房值监。

 

第二日他叫我去药圃寻他,那个之前他声称“别乱进园子乱拔草当心毒死你”的地方,果然嘴硬心软。

若是一碗细面就能换得他如此待我,果然徵公子还是天真心性。我看他蹲在地边,不好站着让他仰头跟我说话,遂同样蹲下。

他翻着草药的叶子,嘟囔道:你来的到是时候。

一语双关,我撤回说他天真的话,“桃栀正好听见角公子在门口询问侍从,所以紧急回去下了面来,角公子看重徵公子,自然关心之切。”

这话说到他心坎上,勾起嘴角拍拍手,“那是,哥哥如此忙碌,还挂念我吃饭……”

“真真是极爱护您的。”我连忙接上。他得意娇纵地笑着,微微皱起鼻子来,手持竹器舀了小半竹筒水浇给脚前的草苗,我便也学着他的样子,缓缓拿过竹器,学着他舀了一次浇下,水量同他的肉眼几乎看不出差别。他轻轻眯起眼睛,“你真的会浇水。”

“只会浇水。”我低头说。

“行,那就把这一排的药草都按这个份量浇一遍吧。”他抱起胳膊好整以暇,我便挨个浇过去,从此得了另外的活计,定时定量定株替他浇苗。

我离自由进出徵宫又进了一步。

 

三、

 

那日是一月一次徵宫进箱子的日子。

我端了泉水进门预备给他烹茶用,见流水一般的小箱大箱直往宫里抬,难免心生好奇多看两下,转头就见他笑成了眯眯眼。

“看呆了?我哥给我带回来的。”他极满足地哼哼,“每个月只要出任务,哥哥都会想着我。”

我浅笑以示礼貌,外来人就是这点好,可以把所有值得炫耀的事都光明正大地再强调一遍。泉水放到桌上,他已经无心去管,拿了一个小锦盒在手里,打开了锁扣。

里头是一对别致的铃铛。

这个今天就别上。他嘟囔一句,放在一边,又去看其他的盒子,我瞥一眼,又是零碎的小发饰,还对拆礼物感兴趣呢,真是小孩子。我看他兴致不减,却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那些铃铛代替他同宫紫商回嘴的场面,有些明白了宫尚角的用意——岂止是告诉弟弟他每每外出心怀挂念,那些一步一响,分明一声声都在说——

宫尚角。

它们纷纷摇摇,那声音有多清脆动听,就说得多响亮——宫远徵是宫尚角如此爱重的珍宝。

爱重到宫远徵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写满了他的名字。我看了一眼被侍从打开的大箱,最上层衣服的金线暗暗流转华光。

好一只养在手心的金丝鸟。

金丝鸟当窗理云鬓,对镜编铃铛。想来他每次去角宫前仔细打扮,可能以为哥哥喜欢看见他戴这些铃铛,不过也确实没错就是了。只是一回来就拆下来,深夜的药圃从来听不见这东西的声响,有时出门也不带,回来气鼓鼓嘟嘟囔囔,嘴里骂宫子羽骂宫门骂除了哥哥没人……咳咳,后面的不提,给人身安全提供一点保障。

 

黄昏时候我过来交代药草的长势,他无心听,嘟着嘴整理发尾上的小月牙,为了赴角宫的晚膳,身上的衣服也是簇新的。我不免一笑,难怪宫尚角每月成箱的东西往徵宫抬,这样粉雕玉琢的人儿,实在想给他打扮成漂漂亮亮,不知怎样才好。

可见宫尚角已经足够克制,没把那些宫门规矩之外的诸多玩意带回来,否则又是成屉成箱。

 

数日之后徵宫的午膳结束,角宫派人传话说晚饭请徵公子来角宫用。下午我便总在他身边转悠,终于寻着机会,一靠近他就扭头,“你要干什么?”

我一笑,我有新的辫子编法,你要不要试试?

他用怀疑的眼光看向我,头一扭躲开了。不用,我自己会弄。

他的头发大概除了自己和宫尚角以外没人动过,但是我当真手心作痒,偏想看他换上我心中的那个发型——必定冰雪漂亮。这话我没敢说出口,在肚子里一转,改成了“角公子晚膳见了,必然也会眼前一亮”。

他这才抬起头来,半信半疑地问,你想耍什么花招?

机会来了!我立刻取他架上一支笔,在他手边宣纸上勾画出来大概的形状,左右两支繁复鱼骨长辫加缀珍珠,脑后再如藤条垂蔓般编出一道发帘,每个结发处垂下铃铛,远远看去,就如同青云落雨,必是新奇。

我描述得实在神采飞扬,他看着图纸倒也动心,只是嘴上还不肯松口,“说得倒好,只是我今日没空钻研,改日再说吧。”

我岂能由他推过去了,立刻提醒他,“角公子连日来殚精竭虑,好容易约公子前去用饭,要是能见着公子改换花样,岂不舒心愉悦。”

他立刻咬住唇,眼神飘摇来回,终于不情不愿问,“你要多久?”

我立刻把桌上不知什么医书塞到他手里,“小半个时辰,一定搞定!”

 

半个多时辰后,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调整最后的细节,宫远徵分心在头发上,医书也没看进去多少,少不得冒出些不耐烦,眼光频频往我身上投来,“你好了没,到底行不行啊。”

“我这不是追求完美么!”我气小孩不懂我一片苦心,回完嘴想起自己的身份才赶紧安慰,“这不是为了让徵公子在角公子面前必然是最佳状态吗。”而后长出一口气,把镜子转到他的面前。

他怀疑的眼光从我身上转开投进镜里,立刻变了光彩。

宫远徵的头发又黑又亮,若单纯编成鱼骨未免还太过朴素,我在其中特意掺入两条银色和蓝色的发绳,让发丝在繁杂缠绕间熠熠生辉,更显层次,条缕流光。他在镜中左右扭头,果然十分满意,我又适时在他脑后举镜,两厢交照间让他瞧见我在他脑后花的心思。

原本设计的是一行编发下坠银铃就好,但我嫌这相比身前辫子太过简约,就又在上头加了一枚镂花暗色的发钿,又给那些铃铛的绳子编了花样,组成一张铃网,鱼鳞状倒三角垂下的末端方是单独的一颗颗铃铛。

好花哨,好费心思,我把镜子放下,把一天的心力都耗尽。他从鼻子里哼出两个雀跃的音,夸我,“你倒还真有点本事。”

我摆摆手,“徵公子慢走,今晚我就早些歇下了。”

他慨然一挥手,站起身来轻轻走动,那铃声更加空远,“你好好休息吧,想要什么奖赏等本公子回来说。”

 

四、

 

宫远徵顶着那一头新奇的发辫走在两宫之间的路上时,满心的雀跃逐渐变成了——千万不要有其他人出现,尤其是宫子羽,否则他绝不介意就地把他毒死。

所幸真的没人打扰,他得以怀着这样雀跃的心思顺利走到徵宫门前,还没转过门时心想,哥哥会喜欢我的新辫子吗?

 

门内的宫尚角自然是早坐在席前等候,听到隔门传来的铃铛声就柔和了眉眼,等人一进门,一抬头,便眼前一亮,还未开口先笑起来,“今日辫子怎么编了新花样?”

宫远徵见到他展颜,自己欢喜更甚,“哥哥喜欢?废了些时候呢!”

宫尚角微微颔首,“你多花些心思在自己身上也是好的。”他倒情愿弟弟每日开开心心地编辫子,而不用去计较那些波谲云诡,勾心斗角。

 

高高兴兴用完这一餐,宫远徵起身回去,发辫上的珍珠轻轻碰在案边。

宫尚角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嘴角残余的笑意却忽然慢慢变冷。

他脑后的铃铛网,是谁给他编的?远徵自己向来只会在统一编起的简单辫子上挂铃铛,又或者将头发整个束起余下的结辫。脑后的铃网编结繁复,不是他自己背着手可以完成的,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身前的辫子和脑后的编发,都是他从未见过的。

这就更是奇中之奇了。他面色突然如同挂霜,仿佛从那头发中就看见里里外外的“远徵弟弟被他人染指”的印章被人层层叠叠地打上了。

是谁?

宫尚角招来门外暗卫,“去徵宫查查,看是谁这段日子跟远徵往来甚密。”

甚密到连头发都可以给人摆弄肆意。

 

我勤勤恳恳给小孩儿打扮,哪里知道他这哥哥看着他如此紧张,是以金复不多时回报,说他在徵宫调查,发现一名新来服侍的女子常常往来药房和徵宫,和徵公子如今关系较为密切,是之前徵公子从女客院带回的人。

女客院。再听见这个名词宫尚角就皱了眉,身份查清楚了吗?查清楚了,入宫门前是一名教坊培养的普通舞女,还未登过台,身世清白。

女客院这一批人,是什么时候带进来的?之前公子在门外,由商宫大小姐组织带进来的。

宫紫商,宫尚角不言语,眼睛却轻轻眯起,羽宫那群人,为何总是这样——

惯能惹是生非。

 

但这桩事还得往后先放一放,我在徵宫这边也忙得够呛。偶尔陪哥哥吃饭辫子换个花样算是插曲,宫远徵实际上致力于把被他抓进徵宫的人都当牲口使,不知是否因为他哥哥也是个搞起事业来不眠不休的工作狂。总之志向好像是要向他看齐的亚子。

我有一次被他派去给商、羽二宫送药,还没靠近就听到正厅中飞出商宫大小姐魔幻飞扬的笑声。我提提嘴角,然而笑不出来,药房正同时试着宫远徵配置的三副医毒药剂,柴火木炭十几日来从没停过,连带着我也按时服用百草萃,生怕药还没出自己先被放倒。这一趟出来已经是破格的放风。

然而进了屋子还得端起假笑,由于我维持的人设在徵宫业已更新,现在重回宫紫商面前的1.0版本还是有些违和,我只能按照流程和职业精神规矩把药送到,出门时收获一托盘的兵器,又增加了徵宫的业务量。

我木着脸出门,突然宫紫商在我背后喊:唉唉唉这位姑娘!

我假笑扭身,看见她朝我抛出一个“你懂得”的媚眼,“姑娘近来,和远徵弟弟相处可好啊?”

“多谢大小姐引见,徵公子对我很好。”

我阴祚祚回了个神秘的微笑。

好可怕啊金繁你看见了没~她笑起来怎么跟远徵弟弟那么像啊~

今天也是柔弱无助的宫大小姐呢。




(后续是助攻猛猛出击,哥哥醋海横波,欢迎收藏订阅持续追更♡

(红心蓝手摩多摩多~


(加编:已经有至少三个想看辫子的了,为了防止还有新留言……我是文手不是画手啊啊啊……

(关键词:香妃造型与上半张脸,前面鱼骨辫,后面搜横向编发和珍珠发网,大家综合一下自己想象吧

(还是非要看的:我设了彩蛋,强求是要付出代价的……只有一张铅笔手绘正面图,后面发网画不好,所以只有前面鱼骨辫的造型。不知道建不建议密恐患者,留个预警。

(除非极端好奇,否则不要看谢谢T_T

【驰适】再见爱人

7k+,一发完



一、

 

“可以了。”

“已经准备好了是吗?”于适面带些焦急地向身边的技术人员再投去一遍确认,得到肯定的答复。磨砂浅灰的金属门在面前缓缓打开,他抿着嘴,努力平复心情走进去,内里浅蓝色的墙壁和白色光带分散他的视线,不规律的鼻翼起伏和眨动的眼透露出他的不安。

而后他站定,看见了那个人。

 

一张日思夜想、刻骨铭心的面庞。恍如昨日。

 

时光在那一刻飞速倒转,要给这心理活动配上背景,身边该是高速列车窗外的光点成线。

 

他像手捧礼物提前到场给爱人约会惊喜那样,神采飞扬而又羞涩满足地笑起来,而后忽然一滴眼泪落下,在他面颊挂住拖出长尾,像不肯逝去的流星。

他慢步走近,另外一边眼睛也落下雨滴,打湿整个世界。

伸出的手将触而未触到那张脸时,他的眼睛被悲伤汪洋淹没,他充满遗憾地笑着,近乎哀戚,而后手指缓缓后撤,向下滑落。

 

 

实验室的门外,头顶机箱漠然运作着,不理会世间百苦、人情冷暖。铁质的座位旁,白色外衣手持文件夹板的工作人员围成墙壁,好似要囚住什么人。

“你们能懂吗?”他半边手托在下颌,掩住四分之一的脸。没有眼泪但在哭泣。

“我的爱人,她是一个温热的、活生生的人。”他把手伸出去,手心向上状若乞求,抬眼去捕捉任何一双可以理解他的眸子。眉心攒起,眼神执拗,语气焦急而用力,“她不是……她不是那个投影在那里的东西。”

他双手平行上下,比划出竖形的透明物体,眼眶再一次蓄起泪意。“是、是我用额头抵在她胸口,能感受到温暖的人。”他崩溃了,表情像刚被敲碎硬质的壳,露出柔软脆弱的内里,反复而缠绵地摇着头和自己撕扯,全身被抽干力气,缓缓往后靠去。

“那不是她,那不是她。”他摊开双手双膝。

“那不是她。”

 

 

“救[大哭] [大哭]为什么我只看到他笑的时候在发光,那滴泪落下来的时候我都惊呆了,倒回去看才发现他笑的时候就已经含泪了。[泪奔]”

“两秒钟有没有,直接说来就来[惊讶]。”

 

“他说那不是她的时候都要碎掉了,那就不是她呀[流泪] [流泪],那真的不是她,那不是我有血有肉活生生的爱人。”

“摇头的时候好可怜,我心碎[心碎] [心碎],没有人理解他,他们都以为他会开心的,但是他的爱人不会再回来了[墨镜] [墨镜] [墨镜流泪] [墨镜流泪]。”

 

 

“想问你是怎么看网友对这段表演的评价的?这一段在电影中也是比较有震撼力的一个画面,网友们也反复地进行剪辑创作和传播,可以给我们分析一下角色当时的心情或者你诠释时的感受吗?”

 

“这个角色的那一场戏我的印象非常深。”他清了清嗓子,表情变得镇重。

“那场戏我的心理状态是这样的——”

“一个是重见爱人的欣喜。”他舔了一下唇。

“他冲你笑的那一刻,你就觉得好像他又回来了,你们从前中断的过去在那一刻全都不存在,都抛掉了。好像就在昨天一样,你和他去外出,他等你买个什么东西回来,你走出商店,看到他在路边等你,对你笑。那一刻的感觉就是,你是很熟悉这个人和这个笑的,所以人的第一反应是高兴,但是你的身体会下意识替你记住:这个场景你已经阔别很久了。潜意识在提醒你,这本来是不应该发生的。所以紧跟着就是那一滴泪,它是自发的去打破这个幻境的一个东西,这个是第一重。”

“后面就是他走上去,想要去摸他爱人的脸嘛,其实那个动作已经是一个不确定的表现了。你要去验证他像不像或者是不是这件事,那你已经知道他是一个幻境了。然后电影里面剪出来用的是近景镜头,看不到这个胸、胸部以下的表现啊,当时我的动作是其实他一只脚的脚尖,微微撇开了。他靠近了以后,面前的这个……形象,是冷的,没有温度的。那么他意识到,这么冷冰冰的东西不是我的爱人,就第二次告诉自己,这个不是真的。最终他就放弃了用手去触碰他爱人的那个形象,他不想让自己失望。因为你摸上去了肯定是空的嘛,或者是冷的那种感受,那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更可怕的事情。当他把手放下来的时候,他就认清了,他的爱人已经不在了。”

“最后是他说服那些技术人员,因为他对于那个投影的认识跟那些人肯定是完全不同的。你要他承认像,可以,但你不能让他带着情感去确认那个东西是真的,那对他来说不是真的,所以他最终在心里杀死了那个对他来说再见爱人的可能性。”

 

这是于适带来红毯的最新电影《再见爱人》。他在其中出演一名获知自己去世的爱人被数字化扫描后3D呈现的男人。采访的镜头出自他在影片时长过半时的一场戏:男人忐忑地等在数字门前,等待着最后一重面纱被拉开。走进场景站定,镜头推近面部,一个大特写,四角空白发光、来自科技的清洁感背景和他略带灰度的脸。

他先是灿烂地笑着,之后一滴震颤人心的眼泪落下来。

 

二、

 

于适垂头带上车门的时候窗外的闪光灯仍然在闪,在夜色如漆的街头造出一片不输白昼的气势。镜头疯狂且不知足地伸长脖子探着脑袋,试图获得更多的素材和细节,被缓缓升起的车窗统统回绝在外。

滚动的手机屏幕上,白色评论背景有灼人眼球的亮度,纷纷为媒体刚发出的采访而加码欢呼。于适关闭屏幕递给经纪人,也闭上自己的双眼,车子缓缓启动起来,空气流动一瞬立刻相对静止,冷风若有若无地吹到面上。

太累了。他靠在座椅上休息,嗅觉间还残留各种混杂的香水记忆,红毯中暂时压抑的倦怠冲出他的胸口在车内翻腾,经纪人见状逐渐停下了说话,以一句“明天放假,后续安排发你手机”作结。

 

回到家里的时候他先躺上了沙发,私服的卫衣在后背处堆叠揉皱,但年纪经久根本不会引起心疼。浅浅一觉后他迷糊转醒,发现要等的那个人今天根本不会回来把他叫起,只好自己撑起自己,迈着颠三倒四的步伐去浴室洗漱。

洗完脸对着镜子一看,眼下的黑眼圈又被加重两笔,快要赶上眉毛的浓重,立刻撇过头去,三两下脱了衣服泡进浴缸里。

家里好安静,于适抱着膝盖想,陈牧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要催他给我带礼物,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见面,手机里的语音条根本远远不够。想着就要伸手去拿手机,然而双手出水遍覆泡沫,他看了看只好打消这念头。

舔了舔唇,他想起来什么,开口道:“小x,放首《狐狸》来听。”

“好的,正在为您播放歌曲:《狐狸》。”

 

“我的对手太愚蠢我谁也看不起……嗡——嗡——嗡——”

于适猛然睁开眼,打开龙头把手冲干净去抓手机,屏幕上大团暗色水渍,吞没本该反射的光线,有的流到手机壳边缘的缝隙里。他接起来,是经纪人打来的:“于适你做什么了,现在网上突然有水军在爆你的黑料。”

他脑子被水泡得有点晕沉,听到这话把手机从耳边撤下来看了一眼屏幕,通话界面上没有明显的时间也没有微博热搜词条蹦出来,也不知道要验证什么,只能把手机再贴回耳边。“什么?姐,什么黑料?”

“你……唉算了,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就是早两年那些狗仔的东西,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又翻出来了。”

“就这”,他低低笑了一声,“姐,这不都是平常事了吗,我才上了新的作品,那些人还不得再翻一遍我的灶台底。”

“是,我也是有点忙糊涂了,就是……算了,我让他们先控制一下。你就好好在家呆着啊,别留任何动态痕迹,这边我来处理。”

“行,姐。”他的声音被泡得雾气氤氲,“挂了啊,辛苦。”

 

陈牧驰啊陈牧驰,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他向后躺去仰头望着浴室顶,估计是又被拉到深山老林里去拍戏,每次发信息和打电话基本都是石沉海底。

这种断联的日子真是一刻也过不下去了。于适心里憋起来一股气,很快因为懒得任由它发酵而打消。他们现在各自好起来,房子却不如从前籍籍无名时温馨。

 

当年这房子还是合租的,两个人出了组一时都没有活干,平均一天一顿重度碳水,而后相对健身撸铁,练得/呼哧带喘/大汗淋漓,毛巾搭在肩上前后推搡着进洗澡间。

陈牧驰的手向他的腰边探,噙着坏笑掐他最细处,还在亢/奋状态的肌肉弹手,他就笑着回击,一巴掌拍到陈牧驰的腹肌上肆意乱抹。两个人哈哈大笑。

陈牧驰的声音和水声一起窸窸窣窣地响起来,“说真的,咱们等电影上映,就……”

“就什么?”于适咧着嘴回头,水正好对着他的额头打过来,他连忙闭上眼睛伸出手乱推,“陈牧驰!”

回答他的是陈牧驰放肆的笑声和湿淋淋的吻。

水流过他的眼睛和鼻梁,辗转在两人唇间。他一概都不在乎,用手指代替眼睛描摹那人的眉骨脸颊。只要能触摸到那个人,无论是倾盆大雨还是洪水降世,都有臂膀托起他浮出水面睁开眼睛。

 

三、

 

“呼!”于适从水里冒头出来,呼出一口气把头发往后梳过,眉睫还在滴水,他横抹一把睁开眼睛,看了两秒泡沫消散的水面,起身放干浴缸开始冲洗。

擦着头发走出浴室的时候,他开始环顾四周,客厅四周的柜子上,放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有陈牧驰和他出国出差时带回来的小纪念品,还有一些对于他们彼此有着特殊意义的东西。比如精巧制作的微缩木弓,只有掌心大小,上头拿棉线绷了弓弦,还有配套的箭囊和箭。当年于适拿到手的时候好奇摆弄,问陈牧驰,这箭是不是拿牙签改的?陈牧驰懵懵抬眼,笑着说,不知道啊,语气很软,而后把行李箱中的用品继续往外拿。诸如此类的还有明信片、拍立得风景照、异形的带有浓厚异国风情的徽章,都集中在一块背板上。另外还有用大头针挂住,也在出现在上面的别致古银戒指——手工店淘来的,多数时间被观赏,偶尔使用。一提到这个于适就想起来他们衣柜里仍然挂着的一件衣服,好看是真好看,但是于适从来没穿过。倒不是因为没有牌子或是衣服材质成谜,关键是二手的,陈牧驰不知道在哪个国外二手海淘店里淘来的——就他那张脸,于适真想不明白怎么会没被人留下crush的路人素照,但总之陈牧驰刚说完这件衣服的来历他就立刻脸色一变将它丢进了洗衣机,而后成为陈牧驰的专属。陈牧驰也不挑,洗干净了就勤勤恳恳地继续穿,于适每次看见都一边欣赏一边介意。

各种奖杯,这些跳过去,还有一堆公仔玩偶摆件挤在一隅。有粉丝送的,有品牌活动寄来的,也有他们自己出于喜爱收藏的。其中唯一不那么精致完美的,大概就是一只瘪着嘴的小鸭,橡胶/材质适合成为泡泡浴/伙伴的那种,半个掌心大小,嘴型是一个很朦胧的凸字。于适毫不客气地捏了捏,在心里咬牙切齿一秒钟,为陈牧驰曾经说过像他。

 

他这样看了好一会儿,才折回浴室,重新拿起了疑似被他刻意遗忘在台面上的手机,此刻在他的手心里疯狂震动着,好似心惊胆战的人拿着一块火红的烙铁。

但是于适的手很稳,平静甚至带些笑意地接起来,“喂?姐?怎么了?”

“你有没有看平台上面的舆论情况?你知不知道——”“没有啊姐,我在休假呢。”于适缓慢而温和地回答她,但这绝不是对面的人此时想听到的:“你休假!你休什么假?你红毯之前到底干了什么事?现在舆论黑料在疯狂转发和增长,你得罪了什么人吗?之前采访?还是红毯之前的问候见面?还是更早之前?”她在那头已经急得团团转了。“你说话!”

“什么黑料?”于适丝毫不带焦急,好像被温水泡软了骨头,那头则不断有用手梳理头发的声音,“你进出酒店跟老总吃饭,门口接送的照片,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了,像素和光线差成一匹。”她不自觉地低声吐槽了一句,但立刻续上炮火:“怎么会这个时候又出新的呢?当初应该是全部买断并且确认过了的——是资方吗?你得罪了行内人吗?还放出了和你的通讯记录,约饭,明确说你会去作陪的那种,是不是你之前——?”她的问题戛然而止,声音变轻仿佛在给他留出尊严的空间。

但根本没那个必要。

“姐,那些是什么决定性的证据吗?”于适面对这种事似乎成熟得过了头,整个人波澜不惊。一方面多年成长早已对年少无知完成自洽,另一方面他真是完全没在怕的,“有任何实质性的‘污点’吗?”

“……目前还没有,但是我还是要向你确认那些消息的性质。”女声的音调降了下来,“为了防止后续可能出现的造谣和扭曲传播——你现在必须做严格的公关把控。”他已经不是当年一文不名的少年,更非脱素入糊的新人。在现在的粉丝体量之下,工作团队不容他有任何闪失。

“那些东西我还没看。”于适慢慢穿过客厅,走到遗留在茶几上的平板前,深呼吸后还是强忍着不耐解锁屏幕,进入微博搜索词条查看精华,浏览完成那份六宫格的证据和通话记录,轻笑了一声,有点不屑。

“姐,我向你保证,这些放出来的东西,存在,但绝对不是什么有力的把柄。背后的事情,早就‘烂’在过去了,现在”,他加重语气,“这些东西不过是‘普通联系’,绝对不会置我于死地。”

 

经纪人在那头短暂沉默,“知道了”,表明公关态度会依照他给出的描述咬死不松口。“但是这个体量,不是粉丝所能发动的”,他一定还是得罪了什么人。

“嗯,红毯前有位我的老相识。”于适承认了,语调怠慢,显然没有放在心上。

老相识还能出这么大的岔子!经纪人的神经又一次“嘣”地上弦,“谁?”接着突然惊呼:“你说你认识他,我才让你跟他去的!”

本来是因为相信他,谁知道居然会闹出乱子。

“嗯,是啊,我早年果然还是比较无知。”他现在可以笑着坦诚评价,是因为在封神之后又走出去漫长的道路,“就是因为认识,所以还不如不认识的好。姐,怨我。”

“可也不能怨我。”

 

四、

 

“我怎么可能接受,我拒绝,你们不能这么做。”他带着些恐惧想要后退,但是内心鼓出勇气却让步伐向前,挺起胸膛来抗拒这样的荒唐。

“不可能,那是我的爱人,我不允许你们这么做。”

“即使她不在了,我也要捍卫她的权利,我绝不允许你们把她的形象再用于进一步开发研究,我不承认那是她,你们的成果无法得到我的承认。”他对上组成冷漠坚硬墙壁的技术人员,眉宇坚定,寸步不让。

 

“卡!”灯光闪耀,白花花的服装更是淹没了视线的焦点。于适定睛回神,原来不是在剧组,也不是在红毯场所里供贵客休息的包间。经纪人打断他,问:“所以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冲突?”问完就后悔,能闹成这样,多半是不能轻易善了,问了也是白问,还不如放耳根清净。

“没什么,我就是打了他一巴掌。”于适说完忍不住笑了,“赏了他一巴掌。”

他还笑得出来,经纪人在那头七窍生烟二佛升天,一瞬间要笑骂这小疯子哪儿来的野劲,昆仑山脚下跑马都没耗完,可也知道他的脾气,不是真欺负到脸上没边儿了,绝不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他怎么你了?”管他偏爱还是护短,牛奶都泼出去了,玻璃杯再剌手,自家的人自家得兜着。

“唔。他骂人。”于适含混了一下,倒在这头用手指绞起衣角来玩。

“骂人?光骂人你能暴成这样?”经纪人明显不信,远离听筒又和身边的工作人员交代几句,继续凑回来:“说吧,跟我还要藏着掖着?你要是说不明白,我可不知道要不要跟人家去卖着脸皮赔礼道歉。”

“不用,他该的。”于适的话里透出狠来,经纪人猜到他一定伸出了舌头正在舔牙。“这个膝盖打死也别想让我弯,要么他把我弄死,要么我还站在这个台上。”

“怎么,他不光嘴你了?还干了什么破事?”

“他骂我的爱人。”

爱人两个字从于适嘴里吐出来的时候,好像还带着柔软温热。

 

“好久不见了啊,跟当年一比,唉呀,唉呀。”没唉呀出个所以然来。

于适一言不发,多读了这些年的书,听出感叹词背后的贫瘠,根本不去搭理。胸口起伏一下,黑白分明的西服衬衫就放大了他形体上的优势。同时表情吝啬而优雅,成为黑白年代电影的一个美丽切片。

对面的人看他沉默,肆无忌惮地走过来,站定只比坐着的于适高出一头一肩。于适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没让眼睛流露出鄙夷,他当年是真……不骂了,好歹现在口味靠得住,十年之后应该不至后悔至此。

“怎么样,还考虑不考虑?”

 

“考虑你个头。”

经纪人面无表情替他痛骂,“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回头草看见你还不长腿跑,那才是发了失心疯。”

“姐,别生气。”于适笑着躺在沙发里,脚翘在茶几上,闲言碎语置之不理,称赞好骂的同时也根本没把这当回事。

“就这你不扇他也算是能忍了,但我知道我带的人这点自我修养还是够的。”那头姐姐晦气地呸了一口,“更离谱的呢?他要用强?威逼利诱?说下去。”

这摆明是“我想听”。

 

“不是吧,你说真的?”于适笑着问,“你确定?”

“当然了,我对之后的事很感兴趣。”

你倒是也不算吃亏哦,于适皮笑肉不笑,“你不会想听到我的回答的。”

“说吧。”对方在催促着。

“没门。”

 

随之而来的当然是威胁,“你之前跟那个谁的事,我可是听说了。怎么,从他之后算起,没再开过张了?”

于适脸上的笑容冻住了,他看了一眼门口,不确定是否能保证面前的人完整走出去,前提是他自己还是想好好走出去的。

“可惜了,现在不在了,要不然嘛……”那双眼睛上下扫视他,“反倒少了个把柄了。”

于适的腰板已经挺直了,肩膀轻微转动扩开胸肌背肌。

“怎么样,考虑不考虑?反正现在——你不是刚上了电影吗?不想出岔子对吧,我手上的资源,别说你一个人,要是他在,我一次弄俩也不成问题,你还想不想在圈子里混了。”

 

“你不会还想着你之前的那个吧,你还真要替他守寡不成,我怎么不知道你成了个情种……”

“啪!”

于适干脆利落甩了面前的人一个嘴巴。眼镜斜飞出去,靠着尾部一点挂住耳朵做空中芭蕾。矮挫圆脸上的肉横生出波纹抖了三抖,立刻像锅里的红烧肉揭盖咕噜咕噜沸腾了起来。

“md于适你个不知好歹的xx,你敢跟老子横……”

 

于适已经起身走向大门,脸色铁青,杂音甩在身后,撂下一句掷地有声。

“你还不配提他。”

 

“你……”经纪人将话尽数吞没,而后才悄悄地在他的耳边附和,“他们是不应该那么说。”

“但是……唉,说实话,我也知道你这两年之所以除了对工作和自己以外什么都不上心。嗨……”她在那头自己叹气,“我早该知道的,你还是放不下。”

“没关系姐,你不用知道。这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事。”

 

在你走后,爱情变成我一个人的事,一个人爬雪山,一个人去新疆,一个人骑马,一个人唱歌。

武王伐纣,岁星照野。我相信你也会在什么地方,用你那双无与伦比的眼睛——带着无与伦比的心,像殷郊对姬发那样,深深、深深地看着我。

 

我在任何人的话里听见你,就仿佛是你借着他们的口又回来看我一次。我便绝不能怯懦,绝不能退缩,绝不能比你离开时的我更不像我。

那个你会永远深爱着的我。

 

我的爱人尝过昆仑最峭拔的风雪,我自然也要成为足够宽广的草原。

 

他在沙发里又抱住双腿。

陈牧驰,你怎么还不回来,我收不到你新的语音,也接不到你打来的视频。我亲爱的置顶,怎么迟迟、迟迟不发来提示音。

我很想你。

 

音乐换了一首,仍然放着。

“乌兰巴托的夜,那么静,那么静。”

“唱歌的人不许掉眼泪。”


fin



【旭润】我的兄长是美人(三十三)

设定:玉儿才是六界第一美人~


润玉将他二人带出天门,便两下里分手,旭凤本不放心,想想还是按捺住了,等事情解决完回来再提,就利落同鎏英转身。倒是润玉想起叫住他,同他低声交代先前太微问责鸟族,多半在魔界也有眼线,叮嘱他和鎏英都要小心,不可受人以柄。


眼见两人离去,润玉也没有闲着,先是走了花界一趟,问过锦觅消息,好在天界自宴后口风极紧,而花界又不常过问,很是太平。他与锦觅闲聊一阵,就又启程前往洞庭,欲远远一观水族处境,然而见到天兵把守,又停了脚步没有现身。


这终究不是办法,他与水族往来信息不便,将来举事亦颇多掣肘,必须想个法子让太微松口。润玉轻皱双眉,心下暗衬。



且不说这个,待他在二人约定汇合的地方又等了一阵,才等来旭凤匆匆披着霞光赶到,胸口微微起伏着,脸侧绒毛清晰可见,看样子是出了一层薄汗。

“辛苦么?”润玉从怀中取出帕子来给他擦,幽幽的冷香就通过他的袖口散到旭凤的面上,让他觉得几乎立刻就要醉了。

“不辛苦。”他睁开眼看着袖子徐徐从面前撤下,笑了,“虽然那蛊虫是难解了些,好在我天性与它相克,也算是根除了,只是没有想到……”他脸上漫上一点怅惘,“那个人同鎏英的关系可以说亲密,然而经过这一遭寿数大减,只怕不能陪鎏英……”他摇了摇头。

润玉脸上也升起肃然之色,又加上方才对水族团聚和母亲的忧思,不由得沉默。


“咱们就这么回去了?”旭凤扯扯他的袖子。润玉看见他脸上期待神色,“你我好久没有见了。”

怎么算是好久?润玉不由得哑然失笑,不过才三四日没在一处说话,瞧他的神情却委屈得好似翘首半月了。

“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旭凤正要拿话来问他,说到一半却觉轻狂,立刻拿别的盖过去了。“你想做什么?”润玉纵容着问他。

“咱们不如去人间逛逛?”

润玉想了想,对他伸出一根手指,“一个时辰。”再多了天帝也要起疑心,更何况那么多事情还压在他的宫中。

“兄长好吝惜。”旭凤撅了嘴,却一把捉过他的手腕,“那还等什么!”



也不知真是那天两人散心回来便改了气运,还是气运只是如期而至。太微松了口放荼姚和旭凤各自归位理政,润玉便也得以借交接的借口继续与旭凤往来。只是每每会面都要掐算时间频率,好不叫太微起疑。既然天帝将自己视作另一个选项,就必然不能容忍他们二人同盟。旭凤却因为这谨小慎微叫苦不迭,有一晚润玉离开时还捉了他的手不放,诉苦道兄长好生不近人情。


润玉哭笑不得地去掰他的手,“要是真依着你的性子,只怕……”他突然想到旭凤还不知水族现状,多说也是无宜,不由得笑笑,换了话来止他,“又不是多久才见一次,下次——”就被旭凤给打断,“是相隔不久,我只是心里疑惑,兄长又非旁人,怎么咱们见上一面还要如此担惊受怕,前瞻后顾的。”


并非旁人。这话说得润玉却一时愣住了。


并非旁人吗?他们见上一面有哪里有什么错处呢?可偏偏就是错了,他垂下眸子去,想起许多年前关于这错处他尝过的教训。



那只蝴蝶原本在他的记忆中停住了,此时此刻,偏又不死心一般扑朔起来。



许是因为太孤独了,又许是因为他仍然对荼姚抱有期待,幼时才会每每在旭凤来到时心想,若是他来唤我去见母神,我是必要如何如何讨她的欢心,能重回她的膝下的。

然而旭凤持着那样新奇的东西跑过来,仿佛寒冬中的烈火,照得四寂无人的璇玑宫都亮起来,他放起风筝的时候,润玉顺着那条线去看他的脸,他的手,他的翩迁的衣角,那是被母亲的手一一抚过的,散发出无边诱人的温暖的光来。

旭凤叫他,“兄长,你来!”

那火焰在挨近后,终于令他痛了。


他在那晚鼓起勇气,要和旭凤一起回去拜会母神,旭凤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侍女们只跟在旭凤身后,要是有人从他们头顶上看过来,行队像是一尾转弯的鱼。

他只是薄薄的一片鳍罢了。


他本是和旭凤牵着手进的门,走得再近那宝座之后,手无端地就松了,他也不知心里是怎么想,跪下来说了些想念母神之类的话,又提到两句旭凤,荼姚的脸色就微微变了。

他打了个激灵,微微抬眼去瞧,荼姚垂着眼,睫毛雾帘一般看不见眼底神色,只让他起来吧,今晚就不留你住了,我叫女官送你回去。他心怀忐忑出了殿门,还没走到院落,就听闻女官在他耳边传来低声,大殿下若是无事,日后可不必上这儿来了,天后娘娘毕竟是二殿下的母亲。

这话叫他听了惊惶,不知道是荼姚的意思还是这人的私心,然而迎面立刻来了月下仙人,看见他立刻皱起双眉,已是不喜,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还没等润玉反应,他就摇摇晃晃已经走过,“哎呦凤娃呦,今天玩过了头,明天可是要起不来喽。”


润玉咬着唇站在夜风里,他刚被这凉薄的话语一煎,又被这利害的警诫一烫,两面具不成个人形。半路请辞了那女官,几乎是微耸着跑回了自己的宫殿,拖着透明的淋漓鲜血爬上床缩在角落之中。

但是后两天又有专门的侍从上门,说得天后娘娘命令,请大殿下与二殿下一同往夫子处受学,他便又信了荼姚到底还是关心他的,那不安分的蝴蝶翅膀,也就不再抖动了。



润玉的恍惚落在旭凤的眼里,也成为烫心的一片焦灼,他正要开口去问,润玉却敛了容色笑起来了,“没事的,日后自会再见的。”说罢就抽出手,仿佛一片云一样的飘出去了。

没事的,这句话从来都不是没事的人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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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今日突然来了一点感觉,把之前一些想法串出来了)


另:自己回头看起的时候,发现这篇文的风格在连载过程中其实变了很多,还在追的宝子们对于各阶段的风格有什么评价,欢迎在评论处给我留言

【黑花】还魂


黑瞎子下那个墓前并没跟他打招呼,他们向来是这样,不是确认紧要的事不在一起行动。半个月后他才收到黑瞎子托手下给他带的小纸片,上面写“请您改嫁吧”,是他们之前定过的暗号。

解雨臣这才慌起来。

手下倒是没有折损多少,因为他们进到一定程度就大多昏死过去,还有醒着的也只是攒着余力往外爬,然后才发现二老板塞回来报信的纸条。


以上的内容当然是我拼凑出来的,纸条上的内容也是借了胖子的胡诌填上去,不过总之是能让他确定黑瞎子已经死了的消息,而且是那人亲笔写的。

于是小花就不得不在再去营救和烧香拜佛中选一条道路,最终选出来的结果是他现在网罗了各家门派开始招魂。

我们三人敲响他家门的时候,他穿着白色丝绸唐衫出来开门,周身萦绕着不散的香火味。


关于《入君怀》


本文是接vb @ 早就寄了迅速开摆 姐妹的约稿,宝子提供两方人设狐设以及甜品、冬日围脖部分梗,以及BE结局要求,其余为本人原创发挥。因为篇幅较长,在取得约稿人同意后将其公开发布在lof唯一平台。

本人非全职粉,所以日后如无例外本号不会再更新全职cp文,如果有喜欢本文的宝子可以收藏合集但不必持续关注本号了,谢谢。

【喻王】入君怀(完)


十四、


“右翼注意防范!”喻文州一剑削下敌人伸到肩侧的长毛缨尖,马在他的身下被勒得仰身长嘶,前蹄滞空,落下时分蹄铁和膝关击倒又一人。

喻文州腰部用力扭紧马缰,无意要在战场上靠铁骑践踏多出几条亡魂,更重要的是马匹一旦受阻踩硌,对马上的人将是灭顶灾祸。

“我身后的向左突围!”他顷刻环顾,以剑尖立指方向,为身侧战士分拨缝隙流通,以身阻当在转向处,剑身流利划过血肉,倏尔眼前一红。

有血珠飞溅挂上睫毛。

喻文州在心里苦笑一声,面上仍然冷酷杀肃,一手控马一手持剑,哪里分得出来手,更遑论在这剑戟寒光中,不能也不敢多眨一次眼。

他的眼前始终凝着这一团血雾般的红色。终于在一次寒锋相击中狠狠震落下来。


“中路二军遭遇伏击!中路二军遭遇伏击!”右后方极远处隐约分拨出这道声音,喻文州眉头一拧, “剩下的人随我往前冲杀!救回副将军!”

前军作为先锋已经陷入敌阵中,副将率中军一路当前,喻文州率三路续后,另调二路由左翼偷袭,现在遇伏陷落,前军不知生死,唯一能看到的只有前方耸动的一路帽缨,或许还能为伤亡挽回留些余地。

奋力撕开前方密集的人群,喻文州的腕力和臂力现如今已经可以持续砍杀上小半个时辰,剑刃似乎被血汗滋润得圆滑,挥使出去仿佛不曾遭遇任何阻碍,源源不断地带走对面的生命。

“一路撤退!一路撤退!”他似乎是单人单骑在其中溯游,好容易挨近了。


“后撤,一路军后撤——”他再次声嘶力竭地吼出,又听见身后的嘶吼声越过头顶,“弓弩!前方弓弩!各部防守!”

喻文州仰首追随那飞逝的警告时,正看到远处敌军又一重盾牌撤下后扬起的弧度,森然升出的弓臂和箭头在那一刻尽数变为乌黑之色。

仿佛巨大的蚂蚁战将,向他们扬起镰刀般的爪足。

一种没有情绪的锋利,将要直直斩下。


喻文州瞬间怔住,身体在这一个半月以来的激战中下意识替他做出决定,顷刻俯身尽最大的力气掉头猛夹马肚,企望能在这分秒必争的时间里逃出死亡边际。

人我没有救回来,身后的士兵我尽了最好的选择和指引,我一个人,已经无所谓了。

喻文州趴在马背上,那一刻风中的血气变成新鲜而冷冽的感受,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慢速拥抱着他,呼唤着他,去往一个能够永世摆脱战争和杀伐的平和之地。

而马匹鬃毛的暖烘烘的热气,却也在底部熏蒸着他,拉扯着他,仿佛伸出双手,又在切实提醒他生的感受。

身后却只传来一片倒伏之声。


喻文州回头望去,不见己方的尸体堆叠,但见敌军的弓弩落地。

箭雨不知以何种惊人的神鬼之力转向,竟然全数掉头反噬而去,叫行刑者自身送了命。


这怎么可能。喻文州头脑中一片空白。

一个白色的身影迅速地扑向他的背后。

“快回神!”他身后一沉,有什么东西将他抱住了,一只强有力的手提着他往水面上来。




十五、


那一刻或许可以听见耳畔的风停止了,喻文州来不及多问、亦来不及多想,眼前似乎只有灰黑盔甲头顶的城关。

是否,是否下一刻,就能靠近更安全的所在……

“注意防御!”

喻文州下意识猛然回身。

敌军的盾甲后是新的森然。

第二排弓弩手就位。

他身后的人自然也看见了,在喻文州瞠目急智的片刻,已经替他做出了决定。

他捻指为诀,随声而去,断了对方一排弓手的弦。


这是哑了的琴,破了的鼓,是再难寻觅的喘息之机。喻文州面上现出大喜,趁着敌军骚动高喊道:“余下将士,随我撤回城中!”

进处和远处的身影又一次被鼓舞起来,兵甲终于在重负之中又被奋力地舞动,就连喻文州也受这氛围感召,反握剑柄趋马躬身而过,一线见血封喉。

“走,我们回去。”

身后的人在这时恍然听见一声轻语。

喻文州策马跑出一道弯弧,带着且战且退的士兵奔向城关。


那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吗?他身后的人圈着腰身,竟然在这时现出一些茫然来。

但身后地动山摇,唤回他的理智。

是敌方骑兵冲锋追赶而来。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王杰希笑了。


喻文州回头去看,随即挥剑高呼催促步兵加速。

身后遥遥又传来人仰马翻。


敌方骑兵逐次陷倒,在空中失重的瞬间扭曲出惊恐的脸,他们的面前分明空无一物,却有马蹄纷纷被阻却,继而人坠,继而马卧,继而难以止步,继而铁蹄踏过。

如此混乱而无措。


仍在奋力奔逃的那群猎物中,只有一介布衣最为不同。虽是灰头土脸,不知是白衣还是灰衣其上被烟灰和尘土裹满,但在那匹狂奔不止的马上,却甚为出众。

因着他笑着转身,伸手向他们,却不见赐福友好,只有无尽噩梦。

其后有人大吼一声。

一道黑影划过长空。



城影深重。

喻文州抱着王杰希在怀中。

王杰希嘴角涌出鲜血,冲他笑了一笑。

一只沾血的长枪被丢在一边。


他或许拦住了所有的箭矢,却也没能躲开那凝聚着极端愤怒的一掷。

在他的指尖,最后的法力弥散在滚滚而来陷落的马蹄中。


那是他为了喻文州,为了更多将士而开的生门。

最终他在城门外坠落。


喻文州跌扑入地,近乎膝行至他身边,马儿失了缰,一去不回头。

喻文州在他眼前发抖。

“我带你回去。”他说,眼泪无意识凝聚出大颗,砸在王杰希胸口好痛。

王杰希闭上眼摇了摇头。

“当时我就在心里笑你天真。”他说。

“凡是上了前线的,生还者不过十一。”又是两声咳嗽。

“你要是能一直在后方该多好,我们总还能多过些安生日子,在布政使司那会儿……”他没有说完,叹了口气,“前线太劳我挂牵。”


“白费了我修的这么多年。”

好像很惋惜似的,他看向喻文州,第一次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脸,像喻文州在他还是狐狸时常做的那样。

“要活着回去,把全城的糕点再给我买一遍。”




尾声


喻文州又躺在了那片山坡上。

暮色昏黄,白日依山,耳畔有草木微微摇动发出的声响。

天地间无比安静。

忽然有一阵清风自他面上拂过。

他向天空伸出手,任由风在他的衣袖上踩出越向天际而去的足迹。

心腔空空荡荡。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后记


那年喻文州从边关撤回,不是两军阵前较量大捷,相反,是因为敌军中传出流言猜测,对手携巫蛊之力,诡道之法,无法战胜,只能暂时退避求和。

但是没人知道那只是一只狐狸,拼着自己,不为天下,只为一人而来。

也就没人知道,它的一个举动,居然间接地挽救了整个天下。

喻文州真正猜到这流言的原因时却不知该哭该笑,夜里守卫巡逻,他在换班后寻到一处帐角,拔出长剑且舞且歌。步履踉跄,音不成曲。

帐角有军中铜铃铜舌,随风摇动,声音幽零泣索,仿佛碎珠。


【喻王】入君怀(五)


九、

“好了。”王杰希跨进门,左手托一盏茶,右手搭一张毯,然而真正走到喻文州身边时,却不知道“先喝口茶提提神”和“先休息一会儿吧”哪一句该说。


喻文州倒是仍然抬头分了一眼给他,而后伸出手去是个接茶盏的动作。

王杰希只得把杯子递过去。


喻文州拿稳了,没动胳膊。

王杰希有点惊讶,眼神在这两者间来回摇了一摇,立刻把杯盖揭了。

喻文州这才送到嘴边,一气喝完一半递还给他。

王杰希把毯子往胳膊上抖了抖,又接回来。


喻文州拿手腕一抹嘴,又把一角的油灯挪近了一点。

王杰希把杯盏合好,隔空一弹指,灯芯掉下去一节,光亮变大。

他从嗓子眼里叹出一口气,把毯子搭在椅背上,而后把茶杯送到一边,又凑到他身后看起来,突然冷笑一声。

“上面竟然还在催冬天的木柴?”


喻文州一看那“斤”前头的数字就猛地闭眼,而后啪地合上放到一边。

王杰希的指尖轻轻敲在上面。

“现在百姓都只能捡树枝子枯草根填自家的灶膛了,他们还想要木柴。又出不起钱,舍得把衙门里那些吃空饷的派上山去砍树么?”


喻文州眼皮垂沉,也是连日来熬煎,睡下的时辰寥寥,东边要棉西边要粮,他都想问自己剁吧剁吧能够几两的称,不如一并交送上去添几锅油汤。

布政使司,不过是比起都指挥使司更加钝刀子割肉的位置,前方的人要在自己的性命和敌人的性命中赌运气,他们则是在百姓的困苦和自己的良心中做选择。丢了乌纱也就罢了,但是这个位子总有人来坐,苟延残喘拖得一日是一日,不知是在延长谁人的性命。


战事已经持续了三个月了。

喻文州一天比一天见识到前二十年来从未见过的可怕遭遇。

头一个月还只是调动了各州府的仓廪,略微提升了粮税,继而战败的消息传来,喻文州就意识到那一批粮食是再也不能回返了。秋季的种子只播在田里一半,各家各户的人口也随之减了四之一二,同时带走的又是四之一二的口粮。

喻文州在那时就已经隐隐预感到某种触目惊心正在以不可抵抗之势靠近。


销金之地的人们溃逃似地逸散,很快便像泥牛入海般了无生息,喻文州在那之后隔了接近小半月才回了一趟家,夜路上马蹄声零落,一片寂寂。只闻得几声微弱寒雀。

几颗零碎泣音。


他勒马回转,路过一条幽蔽的暗巷口,依稀认出沾了尘灰不再光鲜的暗紫色丝绸,已经干枯皱败得像贫苦人家洗了又补的麻布。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解下了腰间的钱袋,隔半街的月色抛过空。




十、



那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就在王杰希讥讽衙门中人后的半月不到,朝廷的征兵令便又一次降临,喻文州听到门外传来报声时恍如隔世地抬头,似乎不明白自己听到了什么。

王杰希皱着眉头从门外踏进,急急来到他身边。

“朝廷又下征兵了。”


喻文州木然听着。

“这次要从府衙调走三分之二的人手去往前线充兵。”王杰希面露不忍之色,虽嘴上奚落惯,但真要眼睁睁看着这些人被送上战场,又是另一回事。

看他也不回答,王杰希添了几分焦急。

“还有,对民间……可能也要第三次征兵了。”

喻文州这才冷冷一笑。


头一次是壮年男丁,第二次就是几乎所有男人,到了这一回,能凑数添上的还有什么?老弱妇孺,姑丈婆翁……来年还听得到新生儿的啼哭声吗?他苍白地想,而后忽然笑了。

连活到来年的粮食或许都没有了,哪里还能管到那些。

他抬头看王杰希,眼瞳溃散出绝望来。


他多想拔剑挥空,诅咒那些无情的铁蹄,控诉那些无知无觉的昏聩者,你们睁眼看一看这天下么?多少人在前方流血,尸身积沟累城;又有多少人在后方啼哭,为明天的生计苦撑?继着缺衣少食,空掉的房屋支柱草棚都被拆毁去烧火;步后苛捐横征,落灰的绸庄卖出最多的是麻衣白布。


明天在哪里?明天是否还能活着?喻文州统统都不知道,他只能空洞地坐在这个位子上,等着和百姓一同干枯。


王杰希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也接住他眼中摇摇欲坠的希冀。

“文州……”他第一次流露出惊慌,还没能说出下句,门外便传来令官沿廊走过的高声:“明公有令!着——布政使司宋家空明少使,穆家令中少使,喻家文州少使,贾家含吉少使……于议事堂会见!”


王杰希立刻撤回自己跟随那道可怖身影的目光,摇乱着喘息看向喻文州。

“文……”

“我的命运来了。”

喻文州竟然对他笑了。


“上司从诏,按例分裁布政使司属僚,以国困为要,着以上诸人即刻收拾行装,明日午时随此次部衙集兵从队,赶往前线,不得有怠——”

喻文州是最后一个走出议事堂的。

肩上沉甸甸的分量,没有声响。

“下来吧王杰希,公府现在除了驿官没有马了,我们得走路回家。”



【喻王】入君怀(四)


七、


那天,喻文州难得一早急急起床收拾冠带。

王杰希睡在床尾被他惊动,晕沉沉地抬起眼皮来。

“什么事?”他问,想起来昨夜喻文州面色凝重回房,并不曾告诉他一星半点,只叫了下人来伺候快快洗漱入睡。


“我随父亲进一趟都指挥使司。”喻文州皱着眉,吐出这一句仿佛就已经下了很大决心。

王杰希听清楚的那一刻猛然跳起来。


“这是做什么?”王杰希完全清醒了,跳下床变作人形走到他身边。“你向来闲散,如今也不过挂个职位,隔三岔五与馆阁交通,喻大人更是不通军事,怎么会让你们进都指挥使司听差遣呢?”

喻文州整了帽头转身看他,一言不发。


“朝廷已经没有可用的人了,是不是?或者说,人手不够了,是不是?”

王杰希已然洞察。


从去年冬天开始,喻文州就又重拾了文书武卷,还每日勤加练习剑术,就连年初去扬州,也是替父亲拜会了两处旧友,均是在籍任职的官员,料想早就在探听各地口风。


“你去都指挥使司干什么?”王杰希明知故问地笑讥,很快又严肃了面色。

“我同你一起去。”


“这不是胡闹的。”喻文州想也不想地回绝,“你当我到了那儿,还能叫他们给你上茶和点心不成?”

“那你就必须要去么?”

“上级传唤,怎能推阻。”喻文州的眉头整个早上就没有放松过。


王杰希攥起袖口,你可知……他抬头眉眼如诉,罢了,我使隐身术与你同去。

什么道理?

喻文州终于又同他四目相对,“你认真的?纵使你去了,能帮到我什么?”


我又不是什么只知埋头修炼的狐狸,你当我整日除了吃喝便不通人事么?这一番,不是后方就是前线,我修了这么多年,人事变换莫过于此。

我呆在家里,难道就能帮上你什么了吗?

王杰希看着他,态度也丝毫不像玩笑。


你只要记着,若是我在你肩头说话时,也听上一听。

莫要他们说什么,你都接下,也为……也为你父母想一想。

王杰希的目光在他脸上留连,好像想要伸手来摸一摸似的。

可到底没有。




八、



“还好。”

出门下指挥使司的台阶时,喻文州空无一人的耳边传来声响,像叹息。

怎么不算一种侥幸,喻文州近乎无奈地笑,在大战来临之前得了后方军备的职务,比起那些被迫穿上盔甲奔赴前线的对未来局势尚可推脱多一会。

“之后的就任,都带上我。”

“你要跟我一起吗?可是……”

“不用挂职,也不用留名,这样最好。我跟在你身边做随从听差遣,家里是呆不住了,城里很快也会乱起来的。”


喻文州的步伐停了一下,“那你……”

他想了想还是问出口,“你可以不留在城里的,如果……你愿意回去的话。”

“回去?回哪里?城里人如果没吃的了,最先光的就是郊外的野菜。”


喻文州被这话的严重程度惊了一下,想要劝慰他却无话反驳。

王杰希或许真的比他见过更多。


“你别管了,这些不是你现在该想的。”耳边的声音依然沉静,好像已经设想过千百回,“你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的职分领了,而后回家好好休整,之后怕是没有常回家的日子了。”

“明天我和你同去布政使司里报道,对外只说我是你手下亲信便罢。”

喻文州找不出话来应答,只能沉默着点头,担负着肩上的重量继续走下去。


马蹄声沉重踏过长街,和早晨匆忙明亮的喧闹成为相反两面。

喻文州握着缰绳沉默地御马,眼神不住地在各处留连。

又一天流水的日子看似寻常而过,转角的糖葫芦小哥永远一张笑面,前街倒数第三家的酥糖仍然排满了人,他成年后常定做衣服和发带的衣铺,还有现在不在这里,夕阳下山后才支起来的夜晚的汤水面摊,馄饨一定要老客叮嘱浇上一份热芝麻油才会香气爆裂。

他的心事,难以对这些仍然忙碌在寻常生活中的百姓妄言。


“桂花糕嘞!热腾的桂花糕!”

“给我再买一份吧。”王杰希说。

喻文州干脆利落地勒马停住,翻身下来称了一斤。“公子?”小贩见常来常往的公子脸上没有笑脸,还试探地问了一句。

喻文州接过点头,回身时没再上马,只牵着缰绳朝前走,高大的骏马慢慢耸动在行人中间。


临到家门前他将马绳交给迎出来的仆人,回身又看了一眼。

“进去吧。”王杰希说。

“桂花糕分你一半,咱们明日启程。”


【喻王】入君怀(二)


三、


翌日晨起,喻文州刚坐起身,四处看看寻那狐狸的下落,忽见一个白衣短打的少年从对面书架后闪了出来。

喻文州揉了揉眼睛。

那少年信步走到桌前坐了,和喻文州坦然对视。

“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少年先开了口。


早有预感,喻文州也没一惊一乍。只是又打量了他两眼,就如平常一般下床来走到衣架和镜前穿衣服。

“不问问我是谁?”

“狐狸呗。”喻文州背对着他系衣带,“昨晚没惊动府里的人吧。”


“没有。”那少年顺着答了,忽然有些疑惑,“你真的一点都不好奇?”

“好奇心已经过了。”喻文州把腰带束好,“你变成人形,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没有的话,我就要请你变回去,让下人打水进来洗漱了?”

喻文州转过身来非常友好地询问他。


有意思。白衣少年没有答话,想了一想就走回书架后隐了身形。

仆人捧着铜盆进来时喻文州还特意观察了一下他的神情,似乎并没有在书架后看见什么。


“你真没有别的要说了?”喻文州出门前又高声问。

少年从书架边露出半张脸来,眉梢眼角飞扬,才算有了些狐狸成精的样子。

“陪你爹娘用完早饭后回来一趟,捎我去早市。”


喻文州回来时,那少年正在躺在椅中翻着他的书,双脚翘在桌沿上,好一派天生天长野性不羁。

“回来了?”少年抬起眼皮看他,把书合了往边上一放。拍拍手,“走吧?”

“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王杰希,人杰的杰,希望的希。”少年站起身来。

“就这么去吗?我的院子里凭空多出个大活人?这不好吧。”

“我变回原形跟你去。”


喻文州的好奇心又滋生出来:“你能现变化一个我瞧瞧吗?”

王杰希眨了两下眼。

“不能。”


“所以,为什么是我?”喻文州看他走到书架后伸着脖子问。

“偶尔心血来潮,山林住腻了,就出来挑个合眼的做长期饭票。若是养得起的,就留下来,家里风气不好的,也不住。”王杰希语气闲散,很是不以为意。

“这么说,你还是挑的了。”喻文州饶有意味地调侃。

“是啊,难得你这儿悠闲。” 

“早餐我想吃点心。”

喻文州正左摇右晃想要窥探一二,就见昨天的那只白狐已经踩着步子走了出来。




四、


自从那日王杰希说开来意,喻文州反而与他相处得十分坦然。除了这是只挑嘴的狐狸,除了吃肉外就是吃各类酥甜点心。本来吃得就不少,借着喻文州的公子哥身份更加放肆,日日东边糖水西边元宵,半个月下来,满城里所有甜口叫他吃了一轮了。

“照你这么说,你的有缘人岂不是少说也有三五个的,怎么也不见这半个月来有人家说过走失狐狸的。”

王杰希正挑着新蒸出炉的糯米糕,指着个兔子花样的让店家用荷叶包起,又去点那块荷花状的,忙得没空搭理他,只含混道:“唔,是哦。”

喻文州有些好笑。


当日初次抱着狐狸从街上采购回来,喻文州左右手皆忙,狐狸却蜷在他怀里自得其乐。

他把狐狸放下地,一阵烟的功夫就见人影从书架后面走出,大大方方坐到他面前拆起包装来。


“总是这样打包,也不是长久之计啊。”喻文州抱臂提醒他。

“哦。”王杰希两颊正塞得鼓囊,很没心眼地应了一声。


“如此说来,那我的有缘人可多了去了。”王杰希挑完了直起身来,“南家的布庄小姐,北边银匠家的姑娘,要是兴致来了,西街的屠户摊上我也是去过的。”

那是你呆在某处吃腻了吧,喻文州这话没说出口,不过大概也知道他是个属风流性的。


如是过了两三天,一人一狐都觉得这样变化实在不便,喻文州便也动了心思,想撺掇他变成人形来去。

喻文州就问他,我向父亲讨了去邻城的差事,你要不要跟我出去玩上一圈?

王杰希原本是化了原身躺在靠榻上舔毛,这会儿听到消息耳朵动了动,在一圈白毛里抬了眼,喻文州看着那双狐狸眼向自己一扇,心里生出些痒意。


“去,怎么不去?”狐狸往地下一跃就变成人身模样向他走来,喻文州本是在原地愣着,反应过来连忙奔过去把房门关上。

“怕什么?”王杰希歪了歪头,“怕叫他们看见,来个大变活人?”

“怕你万一不当心,可不是人人都有我这般胆量。”喻文州反应过来,坦然同他打趣。


“要给你个‘名分’吗?”他问王杰希。

“什么‘名分’?”王杰希问。

“说你是我的朋友之类,用人类的身份住在喻府,也免去万一他们看见你人身的麻烦。”

“反而束缚我。”

王杰希忽然一歪头。

“你不会是怕外面传出什么喻府公子近来常常闭门不出,还时有言语谈话,必有妖精狐怪的无稽之谣?”


“难道不是吗?”

“确实啊确实,所以没什么好怕的。”王杰希大大方方坐到他旁边的位子上。

“不是啊,你别毁了我清白名声。”喻文州站起身猛退了两步。

“那就去吧,把我‘名正言顺’地带回来好了。”王杰希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