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徵】谛金笼
心之所系,是家非笼。
短打,之前堆积的灵感,可能有些地方情感转折顺承不太通,还是尽力完整发出来了
“我想出宫门一趟。”
“啊,好的。”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宫尚角站在执刃桌前问道。
执刃有点怵他,更觉得他有点大惊小怪,忍不住为自己分说。
“他向我这个执刃汇报过了,论理他如今及冠,也是打完申请就能出去了。”
“远徵弟弟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差池,论理也别怪我算在你头上!”
宫尚角怒不可遏出了执刃殿。
真是的,宫远徵又不是什么小娃娃了,怎么宫尚角还是这般不放心他,从来也没见他吃过亏啊。
宫子羽腹诽,不就是吵了一架吗,宫远徵不想见你还不正常,何必这么大火气。
不对,他突然醒悟,宫远徵何曾有过连宫尚角都不想见的时候。
这架吵的,还真的挺严重啊。
执刃掩住了张大的嘴,开始担心起羽宫的屋顶。
“立刻传信给山谷内所有哨岗,务必查清远徵弟弟的下落并全力保护,找不到人就再往外查,若是放走了人或保护不利出了差池,决不轻饶!”宫尚角回到角宫立刻下令。
消息在第二日传来,徵公子已和另一位程公子在宫门入口处等候。
“小生程芥,见过宫二先生。”
宫尚角的眉头刚一皱起,就见宫远徵背对着他朝程芥摆了摆手。
“宫门内不用这么叫,称我哥为角公子即可。”
“宫远徵。”
他的好弟弟转过身来,同他对上双眸。
“哥哥,我带程公子进宫门转转,未尝不可?”
事情起因宫子羽在之后才听说。
徵公子仁心圣手,出了宫门在旧尘山谷中没行多久,就见到程家的招医帖子。他进门号了脉问了诊,察觉出病人底子还好,便不留情面一剂猛药下去,半天功夫就冲散了病气。程公子早上还躺在床上,下午就能披着外套出门走走了,引得府中上下感激,直夸神医。
宫远徵挥挥手就过去了。奈何程家执意留他,这程二公子又是个极爱说话的,便留了一晚,第二日陪宫远徵在街上逛过一圈,不知怎么地便说服了他帮忙引入宫门。
“这……”执刃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是我可以管的么?”
金复沉重地摇了摇头,说你就是想管也轮不着,这位程公子现在在徵宫作客,角公子盯得正紧。
“那就好那就好。”执刃心宽,“城门失火殃及不到我即可,宫尚角看得紧好哇~”
但当日当事人等仍在宫门入口处争执了片刻。
“我不过是顺手救他一救,他说想来宫门作客,我便向宫门哨岗调取了程家的信息,确认他可信才带进来的。”
“你可知无锋万一回头捉了他去逼问,又该如何?”
“那我就给他下蛊,让他提及宫门便不能开口就是了。哥哥可放心了?”宫远徵面色已经不好,冷冷作答。
宫尚角下巴略动了动,终是无话让开道路。
“如此寂寞的地方,你是怎么呆下去的。”
“你觉得寂寞吗?”宫远徵凉凉问了他一句,手上功夫顿了一顿,忽而抬起头来看天。
难得晴天,天空微蓝可爱,如同悬泉倒湖,令人神怡。
然而天空又何等广阔辽远,出了徵宫的这一块四方天地,还有绵绵无迭的天之外天,人走在哪里头上都有天,人与天作比,大概比他手下泥土中的蚂蚁和庭中巍峨的古树还要差远。
哥哥在山谷外四处经营,所过之处,都是新鲜的天空,而他从前却如同井蛙,守着这方寸之地,等着归人,就已心满意足。
从前怎么没发觉,宫门原来确实挺小的,徵宫就更是如此了。
他又垂下头,“我从前只顾种花养草、制药配毒,每日都有做不完的事,竟是忘了。”
“你不想去看看谷外的世界吗?我和父亲、兄长也是走过不少地方的。”程芥和他蹲在一处,闻言往前凑了几步。
“哦?那倒是很好,你给我讲讲吧,或许在这里也就不觉得寂寞了。”
程芥或许确实是个话痨性子,和他从上午讲到下午,从名山讲到大川,宫远徵中途递了杯茶给他,他就笑着接过喝上一口,中午传膳,他也隔三岔五地借着菜色说他尝过的那些地方风味。
午膳后进了书房,宫远徵查对药方,他便跟着在书桌旁比划,而后又拿起笔来要给宫远徵描绘,宫尚角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二人正摩肩同立在案边齐齐走笔,宫远徵靠程芥很近,几乎半个肩头都在他怀中。
他踏进门时室内光线变化,两个人都抬起头向他看过来。
“哥哥来了,程公子正同我讲他出游的事。”
宫尚角神色不明,只徐徐道:
“哥哥从前不也跟你讲过许多吗?”
“不同的人讲,自然也是不同的。”
他看着宫尚角,正想开口却被程芥打断了。
“还是不一样的角公子,我想若是有机会,可以带徵公子同我一起去看看,毕竟百闻不如一见嘛。”
宫尚角忽而提起嘴角。“还是不劳烦程公子了,远徵是我弟弟,我将来自会带他去看的。”他把话说得如此分明,拒人千里。
“好了,程公子就先别说了吧。”宫远徵知道他哥受不了这个。
只是哥哥,你分明应该高兴的不是吗?还是你一直认为我便该始终做你豢养的鸟儿,无论如何也不能飞出你的手心?
“哥哥清减了。”他终于将这件事情轻轻带过。
程芥立刻噤声。
宫尚角目光闪烁一下,看向他带着些“你明知道”的意味,“你也许多天没有来和哥哥一起用饭了。”
“哥哥该自己保重才是,远徵来或不来,都是一样的。”
宫尚角正要皱眉,宫远徵就拉上了程芥,“再说了,程公子来徵宫做客,我总得相陪。”
“这不是昔日哥哥教我的道理吗。”
“你从前何曾守过规矩?”
“哥哥说,我如今大了,许多分寸还是守着的好,我便都记着了。”
宫尚角看他的目光像是要吃人。
那点厉色在一眨眼间就收敛,程芥感觉到转瞬即逝的压力,宫尚角却换了温柔声色。
“我只当你有了朋友,就不要哥哥了。”他分明带着些求和的意味。
“怎会,哥哥永远是我的哥哥,我都记着。”宫远徵微笑着,铁板一块,油盐不进。
宫尚角甩袖而去。
宫远徵恍惚跌坐在圈椅中。
程芥一开始便说对了,他们寂寞,寂寞到快要疯了。在宫门这偌大的囚笼中,只有找个人相拥着取暖才能觉得活着。宫紫商对金繁如此,他和哥哥也是如此,自然也无怪乎宫子羽当初成日往宫门外跑,无怪乎选择新娘是顶顶大事,这都是难得的吸纳山外活气的机会,新鲜是这宫门内最宝贵的东西。
哥哥,你寂寞吗?他很想问宫尚角这句话,现在因为远徵不在,所以更寂寞了吗?
他不怪哥哥对待上官浅的态度了。程芥把茶水递过来,略带担忧地看着他,他只微微摇头,而后闭上了双眼。
第二天他编了别的由头,换名掩迹,半遮半掩地提起了朗弟弟的事来。
这么多年来每想一次,就如同在他的心头用刀再剜一次,做得熟练了,疼痛就会变成麻木。说起来,倒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程芥理解中又有不解,叹息之余转过来看沉默的宫远徵,“斯人已逝……”只说出一半便停住了。
美人垂泪,荷面柳眉。
宫尚角进门时,就看见宫远徵抬头朝他看来,面上泪珠滚到一半,让他如同说书者口中泣泪成珠的鲛人。
他大跨步走过来,一把把宫远徵拢到怀里,另一手掌风已然拍出。
一只纤细的手从下方伸出,轻轻扣住他手腕,使了巧力微微一折,于行云流水中化去了这一击。
宫远徵将他的手拉下来,宫尚角虽收势,仍不掩怒意,“他是如何敢惹你伤心的?”
“无事,只是突然想起些旧故事来。”宫远徵轻描淡写,又转头对程芥道:“程公子……”
程芥道:“我回避。”便起身敛袍径自走了出去。
宫远徵把头靠在他的怀中,突然问道:“我那年给哥哥送的龙灯,哥哥还留着吗?”
宫尚角一愣,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年,“哥哥自然有好好收着。”
“也是,不论是谁送的,哥哥都会好好收着的。”
宫尚角还没捉摸出这话里的意思,就听宫远徵说,“今年再送哥哥一个吧?”
宫尚角把他搂得更紧了些,“好,那远徵想要什么回礼?”
“不用了,我只要哥哥平安康健便好了。”
上元节那日,宫尚角在日落时分结束了事务,早早准备去找他过节。
“你喜欢这个?”程芥手上搂着竹篾米胶忙活着问他,脸上带着偌大的笑容。
宫远徵和他凑在一起摆弄了一下午,讨论花灯的设计、外形,又从基础做起给他打下手,他心里自然是很高兴的。
“嗯……今年想做个漂亮一些的。”宫远徵的声音很低,又轻,像喃喃自语。
宫尚角穿过长廊来到亭前时,他们刚刚告一段落。
“哥,你来了?”他看见宫远徵脸上露出一点惊讶之色。
还好开始得早,此时灯笼外层糊的纸颜色半干,倒也不是不能送出。他看了看,提起地上那盏灯要递给宫尚角。
“送给哥的。”
“远徵弟弟,是你做的吗?”宫尚角口中虽然问他,眼睛却盯着程芥,并不像高兴的样子。
“……我和程公子一起做的。”宫远徵迟疑了片刻,还是笑着回答他,“我不擅长这个,哥哥知道的,但程公子说他常和家人一起做,我便托他帮帮我。”
“这个比那年的好看多了,对吧,哥?”他看看灯笼,确实是满意,就又往前递了递。
程芥的脸色不好看,宫尚角亦是如此。
宫远徵看他的脸色,立刻知道自己又做错了。
“对不起,哥不喜欢?”他的笑容此时有些惨然,却仍强撑着挂在脸上。
“我忘了哥哥总是喜欢旧的。”
宫紫商是在一刻之后从外头转进来的,到门口听见此处难得闹嚷,故而在假山后头躲了一会儿,不料还真赶上了宫二先生发脾气的奇事。
“真是的,为一盏灯争来抢去的,也不怕人家听了笑话,宫门还缺一盏灯啊。”宫紫商掩嘴嗔怪道:“远徵弟弟,你给姐姐说说。”
“我请程公子帮忙做了灯笼,原本想送给哥哥的,只是哥哥不喜欢,程公子想要,我便让他拿去。”宫远徵言情淡漠,对新旧之事半点不提。
程芥坚持道:“角公子既然不喜欢,这灯是我和远徵同做的,我为何不能拿去?”
宫尚角亦回敬:“灯是远徵弟弟为我而做的,无论喜不喜欢,便应当是我的。”
宫紫商看着两人这急赤白脸的模样也变了颜色,哪里还能听不出这话中的弦外之音。
宫远徵和宫尚角当初吵的这一架,她看是今天才真正显出威力来了。
怪不得当初远徵弟弟突然出了宫门又突兀带人回来,原来是……她抿嘴抿嘴抿嘴,决定闭嘴。
宫远徵却突然开口,“哥哥既然不喜欢,又何必拿着它碍眼,不如放手让程公子拿去罢了。”说着便将手也去拿那灯柄。
“我若是偏要呢?”宫尚角死死盯着他问道。
宫远徵一脸无可奈何的苦笑,“哥哥若是想要,那自然是哥哥的。”
宫紫商悄悄松了一口气。
宫远徵拿手去覆在了程芥手上,想要把他的手拿下来,“程公子想要,我陪你再做一盏就是了。”
“不,远徵,你等等。”程芥顶着宫尚角近乎吃人的目光,却难得硬气,“角公子不喜欢,却偏要抓在手里,没有这个道理。”
“哥哥只是……”
“远徵,你还没有听明白吗?”程芥看向他,“我们没有在说灯,我们在说你。”
“灯不能让,人也不能让。人不是灯,不能给他一个,再给我一个。角公子,你不接受远徵的心意,却又强拘着他留在你身边,天底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宫紫商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今晚此事势必不能善了。
宫远徵的声音却轻轻响起来,“若是我愿意呢?”
程芥与宫尚角角力的手松了。
那灯便轻轻往宫尚角的手里偏了一下。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但宫远徵只是平淡得如同在说今晚吃什么一样,说道:“那灯是为哥哥做的,程公子,我再做一个赔你。”
程芥看着他看似波澜不惊的面色,突兀笑了。
谁说他不自量力地在这儿犯傻呢,分明犯傻的从来不止他一个。就像那飞蛾,明知火是烫的,但也知道它是暖的。
只要有一点光,就不怕痛了。
“宫尚角,你要记着。”他转头看向宫尚角,由宫远徵把他的手从灯柄上拿下后反手握紧。
“你养一只鸟,把他囚在自己的笼子里,即使他长大了、有能力了也不飞,有像我这样的人打开了笼门也不逃,不是因为是你养它长大的,而是因为他愿意。”
“你最好不要太过自大,记得小心。”
他拉着宫远徵的手离开了这里。
宫尚角提着那盏龙灯,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似乎从那以后算起的每个上元,都注定不能让他好过。
宫紫商看着他的神色,明白那并不是胜利。
“这么凶险?”
“这么刺激?”
宫子羽听完惊叹道。
宫紫商叹息着说,“要是他们再不能和解,我看宫门算是别想再过个安生的上元了。”
“远徵弟弟他……”
“徵公子同程公子出了宫门去山谷里看灯会了。”金复低头低声。
大门阖上,墨池又重归黑寂。
“你仍然不开心。”
“是因为他不在你身边。”程芥终于回过身叹气。宫远徵由他牵着,一路乖巧,并不说话,即使是最精致的灯笼,也不见他留恋。
“我不争了,我陪你等。”程芥在繁华的长街中转身与他对面。
“等什么?”宫远徵抬起眼。
“等宫尚角……对你真正用心。”程芥看着他的目光带了几分怜惜。
“哥哥从来都对我用心的。”宫远徵像是认输般叹了口气,“只是我想要的用心,怕是永远也等不到了。”
“你放心,一定会等到的。”程芥的神色比他笃定,“角公子为人我看的明白,他想要的东西,或许没有得不到的。”
“我同他争,本来就没有胜算。”他伸出手想要碰碰宫远徵的脸,最终还是放弃,笑笑说,“除非你哥自己放手,否则依我看,连你也拗不过他。我们要成事,恐怕他会先杀了我,然后把你的腿打断,囚在徵宫里。”
宫远徵想了想这种情形,竟然笑出声来。
程芥脸上的笑更泛出苦意。
“你终于笑了,远徵。”
有人提着一盏莲花灯停在门前,轻轻叩了叩。
“是谁。”内里传来声音喑哑,泛出几分强撑的疲惫,“进来。”
莲花灯坠入墨池之中。
两道身影交叠着倒在墨池岸边,上首的人拥紧他仿佛毕生所求,“远徵,哥哥错了,不要离开我。”
一滴眼泪滑入鬓间,有人哽咽道:“哥哥,我给你带了花灯回来,是为泠夫人和朗弟弟求的。”
两道目光同时投向那盏墨池里的莲花灯,此刻灯柄沉入水底,灯却还在池面上盈盈地亮着,又轻又薄,无风而动,露出一种脆弱而坚韧的美丽。
“我在想,是不是从前一开始,就都是错的。”他的声音飘渺,好像不在宫尚角怀里似的。
“不。”宫尚角看着那盏莲花灯,在他耳边笃定地说,“那是你为母亲和朗求的,但那是你,远徵。”
“母亲和朗,她们是天上的星星,即使曾经再重要,也离我无比遥远了。”
“只有你,墨池里那一盏亮着的花灯,只有你。”
宫远徵闭上眼,用最后一滴泪水洗去伴随他二十年如影随形的寂寞,在无边温柔的黑暗里陷落。
他想,他还是愿意在金笼里继续唱歌。
一声远啼,飞鸟投林。
宫远徵在宫门入口处送程芥,身后不远处是宫尚角。
“你要记住,宫门外、山谷内,永远有程家做你的后盾。你要是不高兴,出门来找我,我舍出性命不要,也一定带你出去,让你自由自在。”程芥低声坚定地同他说。
宫远徵指给他看环绕着宫门的山林。
“其实山林又何尝不是它们的囚笼,你看它们出入云天、自由自在,可真正脱了这囚笼,也是活不下去的。”
“天地再辽阔,鸟雀总要归巢,对于它们来说,那里是家,不是笼。”
他转头去看宫尚角。
心之所系,是家非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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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写下的时候就很成规模,隔了一段时间来看和修补的时候发现有些地方还是有点曲折,但想写的都写出来了,不知道会收到大家怎样的反馈
(喜欢的话请红心蓝手告诉我,如果愿意和我交流就再好不过了~